第1章 冷餛飩(1 / 3)

大明建文四年元宵才過,天已蒙蒙亮,初生的陽氣正要一點一點逼散寒意。

京城通濟門口不似往年熱絡。城門高聳,厚城牆內本該是南京城最熱鬧的街市——濟門街,此時開了鋪門,準備做生意的店家卻才剛過半數。鋪裏的夥計也不大招攬,縮手坐在櫃內閑看。另有好幾家門上都積了一層薄灰,顯是關門一段時日了。長街上沒幾個閑人,晨霧裹著梆子含含糊糊的在街角遊走。

若是往年,您往城門外一望,大清早的碼頭上也必是人頭攢動。幾家最大的漕運商行都要張榜置攤,招船工了。過完年的船工們也都趕著從鄉間返回南京城,擁在城門外尋活計。可今年竟是一個招工的商行都沒有,幾個遠來的船工還不大信,杵在碼頭上不敢就走。

江上不時也有些船隻靠岸。大多是小船,上岸的也都是些書生。窮的背著書囊,幾人一道下船。富得便能獨享一艘櫓船,又有書童家仆伺候。這些書生都是要來參加今科春闈的新舉人。不論窮富,下的船來多半要宿在城裏的漣升客棧或是躍錦樓這兩家,取個好彩頭。

這正是用早飯的時辰,幾個囊中尚有些羞澀的舉人老爺便不急著進城,在碼頭上尋個餛飩攤就坐,要了熱餛飩吃。

賣餛飩的是個矮小敦實的紅臉膛漢子。穿短襖,挽著袖子,冷天出了一臉汗。爐火燒得正旺,大鍋上水咕嘟咕嘟冒泡,白餛飩在鍋裏翻著筋鬥。矮漢兩手連抄,盛就一碗餛飩,遞到旁邊小桌上。一個青年書生把餛飩讓到對麵藍衫中年書生麵前。藍衣書生謝過,並不急著吃。等青年書生麵前也有一碗,才用調羹撥弄湯碗,吹散熱氣。

“晚生這次上京,竟能與吳先生同舟。真是天大的福氣。”青年臉頰泛紅,眼裏滿是興奮。

吳姓中年書生淡笑道:“陳賢弟太過客氣。你我同赴此屆恩科,今後大有可能便是同年。你稱我先生豈不是折煞了我。愚兄癡長你幾年,賢弟便稱我一聲連濤兄吧。”

“連、連濤兄!”陳姓書生喜的笑裂了嘴。

吳連濤在江蘇一帶名頭甚響,文采書畫俱佳。據傳先帝也曾動過招攬之心,知府曾派人請他去赴宴。哪想這吳連濤的家人說他喝的大醉,等了三日也不醒,直把知府等的心冷。自此以後,吳連濤的隱士之名傳遍了江南。今日能與吳連濤稱兄道弟,他日自是一番助力。

“吉采賢弟。”吳連濤笑著應和,心中微感自得。看來他吳連濤的名聲,即便是到了京城也算叫得響。

“連濤兄多年不願出仕,此次出山必是為了輔佐新君,開創盛世來了。”

“吉采賢弟過譽了。我本是逍遙慣了的,京中更是人才濟濟。方公、解公等都是讀書人中的楷模。又哪需要我輔佐?”吳連濤口中的方公指的是方孝孺,而解公指的是解縉。這二人皆是新皇正要大用的宿儒,他接著又道,“我此次進京,卻隻盼以自身綿薄之力報知遇之恩。今上登基以來對我們讀書人著實不薄啊。”說著便微笑不語。

“可是……可是今上已經托人拜訪過賢兄了?”陳吉采一時震動,但也壓低了嗓音問。“莫不是為了編修《太祖實錄》一書……”

吳連濤隻微笑著用調羹撥弄餛飩,並不說是,也不說否。

但這在陳吉采心中無疑是坐實了。他心中暗暗納罕:早聽說今上以修《太祖實錄》為名遍尋天下名士,群策以抗燕賊。待天下大定後必有重用。可見吳連濤這次趕考隻是為了過個明路、賜個出身,他日出將入相還不是易事?今科一甲之中,想來必有他的名字了。思到此節身段不禁要更加恭謙三分。

二人正談著,城門處忽起喧囂。幾匹健馬從門中掠出,後又跟著幾輛馬車並幾名步行的隨從,呼呼擁擁、滿滿當當地排在本來空曠的碼頭上。看這些馬車車廂都做暗棕色,既無燙金也無刺繡,仆從也多身著暗色衣裳,粗看毫不起眼。但吳、陳二人畢竟都是從江浙一帶富庶之地而來,一眼便識得馬車和仆從身上的布料都是上好呢料。馬車內還隱隱有熏香脂粉味飄了出來。再定睛細看,馬車燈籠上高挑一個“方”字,難道竟會是方孝孺方公家的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