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碩驚恐地回頭,順著劉宏顫抖的手指便看到比他還驚恐的劉協,重重地俯首,磕得滿麵鮮血,“奴知道,奴知道,陛下放心,奴就是舍了這條性命也要保小皇子登基!”
“放……馬……越!殺……何……進!”
劉宏腦袋越來越混沌了,他顧不上許多,老天留給他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馬越好用不好用,蹇碩製不製得住,已經不用再考慮了。馬越多多少少還是協兒的老師,梁鵠對他那麼好,他總不至於連這點兒師德都沒學到。
況且,這會兒,除了馬越還有人能治得了大將軍嗎?
劉宏說不準,但蹇碩加上馬越,聯手對付將軍府,應該過得去吧,應該……隻是羈押了半年的馬越,那顆心,還像從前一般嗎?
他不知道,但自己這輩子,做錯的事情太多,數都數不盡了。但隻有兩件留給身後的事是對的,光和四年馴養了蹇碩這頭猛犬,光和五年捧起了馬越這匹野狼。
“嘭!”
嘉德殿緊閉的大門被人用後背撞開,老宦官倒退著絆倒在門檻上,跌坐著向後一邊爬一邊一麵驚恐地喊道:“陛下,陛下,有人闖宮,闖宮!”
打翻了門口的九枝嘉德燈。
大殿門口,火光照射出一個巨大的身影的輪廓,滿麵鮮血擋不住眼上的疤痕。在他身後,嘉德殿高台之下,百餘西園軍強弓勁弩正對著緩緩合圍上來的羽林軍,裴若從未想過自己也有這麼一天,身後背著陛下的寢宮,與守衛禁宮的甲士兵戈對峙。
瘋狂!
蹇碩瞪大了眼睛,董太後指著馬越想罵謀逆,卻張著嘴巴說不出話,老太後知道,就在剛剛,這殿中四人誰的心頭又沒想過這個男人?
馬越麵無表情,麻袍已經遍身染血,衣衫遮不住的皮膚上遍布交錯的傷痕,有些皮膚崩裂,有些高高腫起,這一夜接連衝陣,吃的又豈是苦頭二子可解的?
這副模樣,這個時候闖入寢宮,最不會出現的人出現在最不該出現的時間,連小劉協都止住了抽噎,呆呆的望著馬越。
馬越遠遠地看了榻上一眼,立即眯起了眼睛,他看的出來,劉宏不行了!
單膝跪在地上,馬越向著小劉協招手,“殿下,別怕,來到臣這邊來。”
劉協看著滿身血汙的馬越,轉過頭無助的向榻邊望了過去,劉宏看不清這邊的模樣,可董太後卻看得真切,也聽的清清楚楚,馬越口中呼得仍舊是殿下,老婦人眼神熱切得點頭。得了應允,劉協仍舊有些畏懼地小步小步得向馬越走了過去。
走到馬越身前,馬越抬起手,看著胳膊上的血順著流到手上,在衣服上找幹淨點兒的地擦幹,伸出手掌抹過小劉協滿是淚水的臉,接著做出了一個十分不敬的舉動。
“殿下別怕,臣來了。”
他一把將小劉協抱了起來,就像抱他自家小侄兒一般,就這麼抱著小劉協大步走到劉宏的榻邊,離榻上的董太後僅有一人之距。凝視著病倒榻上的劉宏數息時間,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突然一下子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下去。
“陛下,恕臣僭越,私自逃出。”馬越恭敬地說著,“陛下,立小皇子為太子,可否?”
“嗬,嗬。”劉宏已經說不出話了,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馬越,口中發著無意義的哼聲,從馬越破門而入,劉宏心裏最後一股勁兒已經開始慢慢散去。馬越來了,那個在玄武闕下大言不慚地說有朝一日為朕複殺妻之仇的馬越來了,那個在宣室朝議上兀自說著王師至,賊授首的馬越來了!
劉宏的哼聲似乎被馬越聽懂了,他抱著小劉協點頭,接著說道:“陛下,誅大將軍,廢皇後,太子登基,太後當國,臣輔政,可否?”
劉宏的眼睛瞪大了一點,一下子嘉德殿中隻有劉宏的呼吸聲,那雙渾濁的眼睛凝視了馬越片刻,再度放鬆下來,“嗬…嗬…”
馬越再度點頭,接著說道:“陛下,臣請董太後代擬詔書一封,皇子協母壯子幼,如董太後在,則請為之監國。如太後不在之日,陛下賜詔,臣可便宜行事,護衛皇帝,臨機決斷。如有罪,可免一死。”說罷,馬越仍舊麵無表情地看著劉宏問道:“可否?”
劉宏輕輕點頭,馬越將小劉協輕輕放下,伸手為小皇子縟展了衣衫,拭去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殿下,今後還有臣護著您,若臣也不在了,您也不能再哭了,您是將來的一國之君,答應臣,要堅強起來,好嗎?”
馬越說完這一句,劉宏始終崩在心頭的那根弦兒一點一點斷裂開來。
馬越伸長了手臂,在榻下俯身拜了下去,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認真,端正。
這一拜,一拜人皇數年製衡扶植之恩。
這一拜,二拜上天好生之德七年蟄伏。
這一拜,三拜大地厚德載物,讓他困獸出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