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很真誠地瞪著眼睛看程立,他也希望程立能給他指一條明路,越是距離曆史上的‘西苑八校尉’越近,他便越是覺得前路茫茫隔著一片虛無看不到頭。有時他也迷茫,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但他知道,即便是做錯了,也總比不做要好。
程立愣了半晌,才拱手說道:“府君,老夫錯怪您了。”
馬越這種思想,在程立看來算不上偉大,也稱不得高義,但足夠難得。這個年輕人的心裏計較的不是一時利弊,胸懷之寬廣讓程立一眼望不到邊。這種感覺令他非常矛盾,在他心目中馬越明明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卻偏偏心懷天下。
歎了口氣,程立說道:“府君覺得是對的,那便繼續對著走吧,也許府君走的是一條不同的路,對錯隻有在走完之後才能知曉。”
“對張讓,我是真恨他不爭,卻也感激他看得起。對趙忠也是一樣,或許他們交好我隻是裝的,這我能自己分辨,但即便是裝的,我也感激他。我厭惡朝班裏多數士大夫整天用鼻子看我,他們連裝都不裝,但這沒有關係。”馬越說道:“夫子,希望您能清楚馬越是什麼樣的人,多少人不理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沒有關係,但我不希望您也誤會我。我是真的,希望能為天下盡一份力,需要您這樣的人幫我。”
說著,馬越的目光轉到了旁邊坐著一直插不上話的杜畿身上,一左一右向著程立與杜畿伸出雙手,“伯候,你審案的卷宗我都看了一遍,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從昨夜至今你都沒去楊府報信,我可以相信你,你願意幫我嗎?”
杜畿在馬越向他伸出手時的幾乎瞬間,就將手臂重重地抓在馬越的胳膊上,他不是進入了不惑之年的程立,年輕的杜畿並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在馬越的一番肺腑之言下,他突然好像在不知黑白的未來中看到了一點光亮,他已經急不可待的開始新的人生了。
他生於名門但已沒落,祖上傳下的法學典籍支撐著他的頭腦,在京兆尹見過了太多滿腦肥腸一心貪婪的官員,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馬越這樣心中家國天下,甚至可以稱之為高尚的人,盡管馬越的出身低微,他也願意盡力去……像螞蟻說得那樣,聯手為天下謀太平!
馬越的高尚,不在於滿口的仁義道德把人批得體無完膚。杜畿這麼一想覺得很多人的高尚就不算什麼了,馬越的高尚在於他可以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更在於他能心懷天下卻不顯露,他隻做自己能做的,將之做好,不能做他也會悄悄去做,但他從不說。
馬越之於杜畿,就是這種感覺,古井不波的人生裏突然丟下了一顆千斤巨石,迷途的孩子突然間見到了雲層之上久違的陽光。他早就看膩了批不完的功過簿,從馬越就任京兆尹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同,他親眼看見整個京兆尹上至父母官下至草民黔首不同的改變,他恨不得早就投奔馬越門下呢,哪怕做個屬官也好。
隻不過……他以為馬越一直不太喜歡他,就在馬越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知道,府君是賞識自己的!
“蒙府君不棄,杜伯候願為,為天下謀。”
馬越沒想到,自己對程立滿心激昂的吐露心跡,卻讓杜畿為他動容,看著杜畿慷慨激昂的模樣,馬越甚是覺得驚喜,拉著杜畿便站起來,就在這時程立有些幹枯的手拍在馬越的手臂上,馬越猛地抬頭,眼神中滿是差異看著一臉淡然的程立,嘴角翹得說不出話來。
“府君一心為天下,為君王,為百姓,老夫又怎敢不為天下謀?隻是希望府君將來不要忘了今日所言。”程立說著,對馬越笑了,“如府君所言,大丈夫,當如是。”
“哈哈哈哈!”馬越笑了,抓著二人的手臂笑道:“大丈夫當如是!”
四十歲了,程立若不出仕,那便不會出仕,自己的原則已經很難改變。馬越算是勉強一個能讓他仕官的人,卻始終並非那麼合乎心意,來來往往,迂迂回回地試探,卻終究是無法確定。常言道馬跑得久了才知究竟是良是劣,他便也是如此,時間久了,便知道是否合拍。
可惜今天馬越的一席話,並未讓他覺得馬越是值得自己效忠的人,反而是離著程立這些年在腦海中勾勒出的形象更遠了,但這些距離感與年齡並不是他覺得馬越不好的理由,一樣相反,他比從前更尊敬馬越。
盡管這個年輕人桀驁叛逆,盡管他妄自尊大目無章法,盡管……盡管他像個傻子,那也是令人感動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