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1(2 / 2)

澤元談了盧邦本和陸秀瓊的情況。

“文副市長,這件事我們了解啦,我和黨組別的同誌,都同意安排到高中任教。可是鍾書記不同意,他說盧家是當地首富大地主,盧父還是當地武裝聯防司令,被我軍活捉並槍斃了。這種人我們不能用。”秦渝生說道。

他回來問陸秀瓊:“陸老師,你和盧老師是啥子時候結的婚?”

“是一九三五年。老盧是一九三一年北大畢業的,我是一九三二年畢業的,我們在同一個學校教書,自由戀愛結婚的。盧家人為盧老師定了一門親事,逼他休了與我那門親結婚。盧邦本堅持不從,帶我離開他們老家來重慶找工作,並且登報宣布斷絕父子關係,脫離家庭。”陸秀瓊一一詳細道來。

“哦,是這樣。”澤元明白了,“我可以去你家見見盧老師嗎?”

“文市長,我家是在寒酸,不好讓你見……”

“沒關係,我以前也是個窮教書的,現在我還住在兵工廠的職工宿舍裏呢,一樣是寒酸的。”澤元站起來對陸秀瓊說道,“請吧。”

澤元同陸秀瓊坐上張大虎的車子,來到九龍坡新橋。那時候新橋還是農村壩子。盧家在農家院裏租了三間瓦房,出了門之外四麵沒有窗,四麵牆是竹籬壁上塗上黃泥而成。中間堂屋有門,是客廳兼飯堂,兩邊房子隻能在牆上挖個一尺見方的洞透光透氣。廚房是在房簷下搭了竹席棚、安上一個土灶而成湊合著的。

車子在土路竹林叢前停下來,澤元和陸秀瓊下車。澤元吩咐小牛小王:“你們別跟我進去,就留在車上。”小牛小王隻能答:“是!”

一進院子,澤元看見盧邦本正捧一本書專心地讀呢,他的兩個兒子大龍和小龍正在寫毛筆字呢。

陸秀瓊快步上前說:“老盧快起來,文市長來啦!”

盧邦本放下書,站起來拱手道:“市長大人光臨寒舍,盧某不勝榮幸,榮幸至極。”

澤元上前與他握手,說:“盧老師,不必客氣,不必客氣。你我同為北大校友,何須客氣。”

“不,不,盧某怎敢同文市長攀比,解放前你是求精中學校長,那是名冠山城。還是四川王劉稚龍高參,陪都重慶市黨部委員,有中統頭子做大哥,我們是望塵莫及。解放後,你一變成為重慶市副市長,僅次於那位身為開國元勳的一、二號首長,主管整個山城的顯赫人物。無論新舊社會,你都是吃得開的。而我盧某人確實黴運當頭。解放前,因為父親要與鄰縣軍閥結盟,硬要我休掉秀瓊去迎娶軍閥千金。我一怒之下,攜妻離家來重慶自找飯碗。在重慶我登報聲明脫離家庭、脫離父子關係。抗戰期間目睹國民黨反動派大發國難財、腐敗墮落,心中反感之極。抗戰勝利之後他們發動內戰,我和秀瓊積極參加‘反內戰、反饑餓’運動,上街遊行,發表演講。大學迫於當局壓力辭退了我們夫婦,一直失業至今。聽內人說教育局領導因為我父親是軍閥,家庭是地主,不堪使用!唉,我是命運多舛,無藥可救!”

澤元聽得出他是怨氣衝天、牢騷滿腹,微笑著說道:“盧老師,你可算我北大的師弟,這樣吧,讓我稱你一聲老弟,如何?”

盧邦本一愣,心中詫異,剛才自己熱嘲冷諷,他竟不在意,不記恨,稱我老弟,這太讓人意外了。尷尬一笑說:“市長,你是學長,稱盧某老弟,當然可以,可以。”

澤元不經意看了一眼盧某放在桌子上的書,是DIRAEICS》(狄拉克著《量子力學原理》),雖然是三十年代的著作,但在當時國內能直接讀懂原著的人還是十分少的。看來盧邦本的確不是浪得虛名。澤元細細看了他的相貌,麵色由於缺乏營養而蒼白無血,頭發蓬亂且幹枯發黃,雖然隻有四十多歲卻滿臉皺紋,穿一件舊長衫,下擺和肘拐都打了補丁,雙眼仍舊炯炯有神,閃爍著知睿的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