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平淡無奇,身邊的人卻激情四射、蕩氣回腸。看似與我無關,卻總是讓我心潮起伏。我像一個孤獨的觀察者,注視著人來人往,為了誰的冷暖哭泣,又為誰的轉折黯然神傷。那些走在邊緣的、中心的、有關的、無關的,不斷刷新著我的認知,低頭和抬頭之間,已經過了漫長的輪回。

春節,這個城市一半的外鄉人都紛紛離開,回到家鄉過年。回家,是因為遠方有牽掛;不回,是因為家人在的地方就是故鄉。春節前,母親就要提早忙活起來,采購物品、打掃衛生。那年二哥也準備結婚,按照當地的習俗,男方需要付將近二十萬的彩禮,家裏上上下下,七拚八湊弄到一半,還有一半禮金就以欠條的方式押給女方家裏。於是兩人的婚事就算定了,我想,母親肯定為這比錢傷了不少腦筋,熬過多少難眠的日夜。如果沒有這一半禮金的借條,女方家是不會那麼容易就把女兒嫁出去的。

我們家,是以半而分的。那一半家在忙活著婚禮,這一半家裏,我和餘忻忙著去超市購置年貨。在這個城市,沒有什麼人會來拜年,我們也一樣,不需要去什麼人家那裏拜年。置辦年貨,隻不過是擺個樣子,圖個喜慶。大年三十那頓飯,我還是稍微想過菜單的,一頓還算豐盛的菜肴,配上過節的名號,至少讓這個家注入闊別已久的生機。雖然每個人心裏各有各的煩惱,表麵上還是為了不難為彼此,強裝開心。吃飯時,我和餘忻象征性的包了紅包給老餘,他們倆笑了,我也是。老餘說,“謝謝我們家的大老板。”於是抓住機會,說了一堆吉利話——“又長大一歲了,老爸祝你們年年發大財、歲歲平安、心想事成、萬事如意……”不知道老餘腦中哪來的那麼多吉利話,說不完似得,總要把全天下的好運都說盡了。老餘年年這麼說,我們年年和那些吉利話無緣。吃完年夜飯,我和餘忻趴在窗口看了一陣煙花雨,老餘在客廳聽著春節聯歡晚會。春節就算圓滿完成了。沒錯,我餘家就是如此極簡主義,極簡的寒酸。

我想,來年的春節一定不會有太大改變。如果真的突然變得正常,像別人家一樣……我是不是也會不習慣呢?當然會。

很多事都是萬萬沒想到。愛情裏,有人想要你,他卻永遠無法擁有你;你以為生活不見起色,卻偏偏砸來一個重磅炸彈;一段友誼的疏遠不會事先流露出預兆;生活的波折說來就來了,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刻。

春節很快就過去,該回來的都回來了,該走的也留不住。阿木計劃著春節過不久,要回加拿大生活,好讓他的加國公民身份合法化。走之前,我們大夥終於又聚齊了,在我家裏,在馬帥的房子裏。

這回阿木身邊的美女換成了“胖妹”老婆,這次見她又胖了許多;馬帥和薑芸互相為對方夾菜;玫琳一副打了通宵麻將的疲相;老劉一家四口談笑風生,給人一種感情持續升溫中的感覺。這裏麵,沒有半點秘密的人恐怕隻剩下老劉的兩個孩子了吧!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聚會,再也沒有從前那份暢所欲言,我欲言又止,默默陪笑著,察覺到這一絲變化的,應該不止我一個人。

“餘葭,你的廚藝見長啊!”大概是氣氛太過詭異,老劉隻好在我身上打趣。

“她天天在家,自己上網學的。”老餘也來幫腔,的確,現在網絡能學到的東西太多了。被網絡占據的時間,也是最多的。

“真的假的,能得到你得肯定。劉嫂,你不覺得你老公嘴變甜了嗎?”我隨意附和。

“他在家總是自己做飯的,嫌棄我的烹飪水平。”劉嫂好像終於抓住機會,一吐為快。

“阿木,你們在國外吃中餐還是西餐啊。”老劉把話題轉移到阿木身上,不愧為暖場老司機。

“自己買菜做中國菜,在國外還是很想念國內的飲食。”阿木的老婆抽了張紙巾擦嘴,說道。

“都去了這麼久,還不習慣啊?”玫琳很是詫異,怎麼感覺她的邏輯很奇怪,時間久了,就一定要習慣?看來,時間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隻不過,國外似乎沒什麼可忙了,廚房時間占據了一天當中很大一部分。”看得出阿木眼裏的認真,而我立刻扭轉想法,親眼所見未必就是事實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對待人際,我想我應該靈活使用好心髒和眼耳口鼻。節製的藝術一旦失控,任何情感關係終將麵臨大勢離析危機。

“你們兩是不是應該敬我這位月老一杯!”馬帥這個哈士奇,啃著雞腿,好像突然想到似得搶著接話茬。馬帥拿起酒杯,倒了些啤酒,三人麵露難色,一飲而盡。這畫麵,有種拍戲的既視感,我們都不是演員,卻比演員演的還要逼真。

我突然有種想要為這股奇怪的氣氛禱告的衝動。

……

阿木婚變的傳言看起來不實,就讓秘密成為永遠的秘密。阿木走了,帶著秘密離開了。

全天下所謂的未公之於眾的秘密,不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把戲。少女時的情竇初開,年輕時的掏心挖肺,往後隨著類似的“秘密”越來越多,早已變幻成藏在世故下麵複雜的交情。今天我們還可以同桌喝酒,明天可能帶著偏見遠走高飛,眼睛都不需要眨一下,交情蕩然無存。隻剩下往日的情分在心底留戀,每個人都在潛移默化發生改變,包括你自己,而後轉為一聲長歎回蕩在你的上空,緊緊跟隨。

我知道餘忻一直都不安分,這種不安全感日後被證實了。隻是我和餘忻的促膝長談仿如昨日,現實何以這麼快兌現不安,讓我猝不及防,讓我遲遲不願麵對。

生活可不止三兩件驚嚇。在餘忻這枚定時炸彈還在倒計時,我又接收到了另一個跌破膝蓋的絆腳石,超越了認知的底線,把我推向良知上深不見底的黑洞。

生活的狼狽,緊鑼密鼓的朝你施壓,即使手機話費套餐都降為最低標準還遠遠不夠,窮苦百姓的每一分錢都要花的錙銖必較,卻往往被壓榨的毫無道理,像套了鼻套的牛,你毫無反擊的能力。

阿木的回歸和離開,一來一去,好像已經過了大半輩子。道上的交情不會像一灣山泉,永遠一副清澈見底的樣子。倘若稍有一粒石子掉進去,立刻激起水底的泥沙,變得渾濁不清、變動的撲朔迷離。

和往常一樣,沒完沒了的重複。如果非要給重複下一個定義,沒有比不安更適合形容這種常態。無法好好吃飯,無法好好看一場電影,無法好好走路,甚至無法好好呼吸。這種無力感常常充斥著焦灼,麵對未知,興奮的人照常興奮,憂慮的人照常憂慮。做完兼職的工作回到家,做飯、打掃衛生、記錄一天的開銷是每天必行的一項工作。偶爾也有新鮮的刺激,比如接到某通訊公司的電話,上次租屋的寬帶已經欠費一千多元人民幣。電話那頭明令交清欠款,否則將對個人信用記錄產生永久黑戶的後果。事實上,早前我打過電話要求銷戶,後來如何演變為欠費的,我近乎埋在鼓裏,搞不清楚門道。不管是消費者的疏忽還是剝削者的經營漏洞,究責的工作不是下遊人民能管得著的,哪怕雙方都有著必然的問題——“雙方”。憑白上繳莫須有的消費,這對於本就生活窘迫的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一千元是一家人大半個月的開銷,還不是讓我委屈的真正原因。為了一項完全沒有明目的消費買單,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即使對方沒有通知,任憑寬帶欠費一年多,也是消費者的責任。誰讓我是消費者,消費者的功能就是消費。我好像一直乖乖地作那頭被鞭打的牛,無法反抗。日子雖然毫無起色,但是老餘的身體似乎漸漸好轉,即使記憶仍舊時常混亂,但能吃、能走、能笑,已經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