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十裏青雲山中的桃花開了,滿山遍野,聽說很美。
當宋蕭第一次聽到從小玩到大,卻隻敢將對方當做半個玩伴兒的陳玄青站在自家門前對他說起時,他無動於衷,隻是淡淡點了點頭,道:“你去吧,要是不嫌麻煩,幫我也摘一朵回來。”
陳玄青斜靠在門欄上,眯著本就不大的眼睛,嘴裏叼著半根狗尾巴草:“你怎麼不自己去摘?”
宋蕭搖頭,沒有絲毫猶豫可言,隻露出一絲苦笑。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孤苦伶仃,要做工幹活討生計,要月月去給那個與你隻有一個字關係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老東西上供酒肉,你是世上最窮困潦倒的大忙人,這總行了吧?”陳玄青咬斷了狗尾巴草,隻覺得沒趣,也沒了賞花的心思,就要關門進屋。
聽著陳玄青孩童般的口吻,那一股酸味讓宋蕭心中好笑,卻是沒有笑出來。他手扶著門框,一向不喜歡猶猶豫豫的他突然欲言又止:“聽,聽李長安說你要走了,真的嗎?”
“呸!”陳玄青猛然轉過身,一口將口中斷掉的狗尾巴草吐到地上,麵色不好看,“那孫子就是大嘴巴,一天到處嚼舌根,也不知道青明那小娘皮受不受得了,不過說來也真是有趣,青明那水靈靈的小娘們,怎麼就相中了他相不中你呢?”
宋蕭並不說話,低著頭聽著,等待陳玄青的後文。
陳玄青緊接著歎了口氣,拉長著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隨口道:“興許翻過這個月月底,我就得離開桃鎮了,我爹說帶我去一個地方,以後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哪裏?汀州城嗎?”宋蕭下意識開口。他沒有離開過桃鎮,記憶中前些年鎮上許多家大戶因為山中鬧妖的傳聞集體搬遷,似乎便是去的距離桃鎮最近的汀州城。
“不知道!”陳玄青聳了聳肩,“也許是那裏,也許是更遠的地方。不過,我爹說那個地方有高人,真正的高人,能夠拔山填海、騰雲駕霧的那種,絕對不是日夜守在學堂外的那個隻會抱著一把空劍鞘的傻大個能夠比擬的。”
“那真得恭喜你了,但願你能早日學有所成,成為一方英傑,力拔山兮。”
如果這話不是宋蕭說出來,陳玄青一定會當做挖苦,他掏著耳朵根,撇了撇嘴:“說了多少次,叫你不要學李長安那妖人說話,那樣的人一股子書臭味沒有陽剛正氣,要不得。”
一番不是教訓的教訓之後,陳玄青露出一副苦瓜臉,又道:“其實本來我是不願意去的,我爹說那個地方的人都是沒心沒肺。”
宋蕭很想說那不去了吧,桃鎮挺好的啊。可對於一個孤身熬了十三個春夏秋冬冷暖的少年來說,是萬萬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他記憶中最為深刻的不是陳玄青,也不是與他糾纏頗深的大戶子弟李長安,而是那個陳玄青口中隻與他有一個字關係的老人。老人瞎了眼,平日裏靠街坊鄰居接濟為生,聽說年輕時了不得,乃是千百年來桃鎮上唯一一個考上了功名的讀書人,曾登過皇門遠遠的見過一眼聖駕。
老瞎子嘴邊總掛著之乎者也,宋蕭聽不懂,也從來沒問過,倒不是他不願意多往肚子裏裝點墨水,隻是覺得什麼“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言語與他這個隻求一日三餐溫飽的孤兒而言太過奢侈了。所以宋蕭更覺得老瞎子常說的“人各有命”這句話實在一些,他認為這句話把這天底下的一切道理都包圓了,不然怎麼能不到五歲雙親就先後病逝,留了個剛會擦鼻涕的娃娃苟活於世呢?他就是個孤苦無依的賤命。
見宋蕭不肯說話,陳玄青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接著感慨道:“可我爹說,那個地方出美人兒,胸前掛著的肉比苦頭廟裏那些羅漢雕像胸前的還要大,而且從小讀書認字彈琴刺繡不說,她們還練武打拳,練來練去沒練出咱們男人的力氣,反倒是把一身肥肉練走了,前凸後翹啊。悶子,你見過會舞刀弄劍的娘們兒嗎?”
“沒有。”
“那好,我去了那裏一定給你物色個最水靈,保證是那種能讓你下不得床,比天天在囚龍井邊賣豆腐的花二娘還要勾魂的那種,到時候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是五花大綁我也要將她綁到你床上去。”
陳玄青說完關上了門,宋蕭也關上了門。
對於陳玄青的信誓旦旦,宋蕭不會當真,也不指望對方會再回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