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郝萍夾在兩個保安中間,臉色灰白,樣子像一隻凍了翅膀的鳥。剛剛吃過午飯,工棚外站著不少人。數不清的玻璃碎片在郝萍臉上切割著,她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郝萍知道他肯定在中間,但沒有勇氣去人群裏搜尋。郝萍不太在乎別人的目光,卻非常在乎他的看法。該死的大富,沒做過一次長臉的事,郝萍在心裏罵了一句。罵歸罵,郝萍心中的擔憂比惱恨更甚。大富沒來打飯,郝萍已有了不祥的預感,握勺子的手微微抖著,一勺子菜似乎有幾十斤重。當保安出現在麵前,郝萍的臉刷地白了,她怕人看出來,努力擠出些幹巴巴的笑。保安讓郝萍走一趟,郝萍故意問什麼事呀。保安沒有表情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郝萍的笑像枯萎的花,一瓣瓣脫落了。她的臉上光禿禿的,透著秋風掃蕩後的淒涼。郝萍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她告誡過大富不知多少回了,可大富不聽她的。

保安室距工棚幾十米遠,郝萍走出滿滿一身汗。保安一磕門,那些猜忌的目光被割斷了,郝萍鬆了口氣。可是,當她站在保安麵前,對方生鐵樣的目光戳過來時,她意識到,她是無法逃避的,她已被網罩住了。

空氣在保安的瞪視中一點兒點兒地粘稠、生硬了。郝萍快要窒息了,她的手先前是伸著的,此時卻握緊了,要把什麼東西抓在手裏的樣子。

保安問,你是江大富女人?

郝萍點點頭。

保安說,說話!

郝萍說,是。郝萍的聲音很低,費了很大勁才擠出來。郝萍有點兒惱恨保安,她知道他們和她一樣是從農村來的,隻不過不像她和大富那樣賣苦力。他們隻對她這樣的人凶,見了工頭一樣巴結,一樣低眉順氣。

保安說,他偷東西了。

郝萍的嘴唇哆嗦了幾下,說,他怎麼會?郝萍的話是為了掩飾自己。盡管她知道大富出事已是鐵板釘釘,可由保安說出來,她的心還是疼了一下。

保安說,人贓俱獲。

郝萍問,他在哪兒?

保安說,交了罰款,他就出來了。

郝萍問,罰……多少?

保安說,三千。

郝萍的腦袋一下脹大了,像是充了氣,幾乎要炸開。她不甘心地問,要那……那麼多?郝萍的聲音虛虛的,話一出口,便在空氣中蕩開,氣泡一樣。

保安板著臉說,三千還多?總比坐監獄強吧。

郝萍再也撐不住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眼圈一紅,眼淚便湧出來。郝萍邊哭邊央求,大兄弟呀,大富鬼迷心竅了,你們就繞他一次吧,家裏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錢呀。她的樣子很淒慘。兩個保安終是年輕,郝萍哭了一陣,他們就交了實底,這事由不得他倆,要想放人,隻能找二老板。

郝萍僵了僵,說,謝謝你倆,我這就去。

二老板是工頭的小舅子,是工頭派駐的監工,工地上的一切都是他說了算。

二老板的屋距保安室也就幾步地。郝萍走到門外,舉起手時,又猶豫了。二老板的屋也是臨時搭建的,門板是塊舊的,上麵貼了袒胸露乳的明星畫。這張明星畫提醒了她,她去求的是一個對她虎視已久的男人。她對二老板沒好感,從第一次見麵就對他沒好感。郝萍和大富是經人介紹來到這個工地的,當時審驗的就是二老板。大富很順利地通過了。輪到郝萍時,二老板久久不說話,隻用目光一溜一溜掃著她。作為女人,郝萍太熟悉那種目光了。郝萍心裏別扭,卻不敢在臉上流露出來。她知道麵前的男人攥著她的生計。郝萍的樣子可憐巴巴的。二老板的目光跳了跳,隨後從嘴裏蹦出幾個字,去食堂吧。

二老板不吃食堂的飯,但開飯之前,總要來食堂巡視一圈。二老板一來,郝萍的心就懸起來。二老板不端架子,顯得挺隨便,他和郝萍開過幾次玩笑。那些玩笑有些過頭,郝萍不去迎合他,也不敢惱,她淡淡一笑,埋頭幹自己的活。郝萍沒和大富說過,大富沒腦子,隻會壞事。可是有一天,二老板感冒了,他讓郝萍煮一碗麵條端到他屋裏。郝萍忐忑不安,但二老板並沒把她怎樣。過了不久,二老板喝醉了酒,讓郝萍給她熬小米粥。就是那一次,二老板對她動了手腳。郝萍一邊躲避一邊央求,退到牆角時,她撞了二老板一下,跑出來。郝萍做好了被辭退的準備,但過了很長時間沒有動靜。郝萍不知二老板的葫蘆裏裝的是什麼藥,她心存僥幸,也許二老板早把她丟到了腦後。二老板有的是錢,去哪兒不能找年青漂亮的女人?而她都快四十的人了。可是現在站在二老板屋外,郝萍一下想起了二老板不懷好意的眼睛,想起了二老板那雙讓人惡心的手,想起自己從這裏破門而逃的狼狽。該死的大富,這是往火坑裏推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