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東升西沉(2 / 2)

洞裏洞外,幾十步的距離。步中,跛腳僧努力調和著自己的情緒。一步跨入,臉色由陰轉晴,望著盤膝而坐的與座佛,朗笑道:“哈哈哈,牛鼻子身骨不恰,就莫要起身答謝貧僧了。”

這是跛腳僧第二次稱自己貧僧,前一次是在與座佛昏迷之時,他心急如焚之際。

與座佛一怔,付之一笑道:“戴天覆地之德豈是立身能報,如今的東塵子已是今非昔比,十年的功法當是受用不盡啊!”

跛腳僧聞言一愣,不曾想與座佛會一語道破天機,但一轉念,猜想是否有訛詐之嫌,所以才故作無事一般,嬉笑道:“嗬嗬,孫九子那個孽障,徒有十年功法又能如何,待你仙體複原,老夫定會與你一同清理門戶,手誅那個欺師滅祖的賊子。”

與座佛迷離道:“天下蒼生,命數使然,人名樹影,可與山齊,又似水低,都乃滄海一粟。黑白善惡,乾坤陰陽,一轉瞬,下一個輪回過往。”

一席話,沉寂了半柱香的光景,跛腳僧幾次欲言又止,卻是拿不定進退。

還是與座佛打破了沉默:“智心長老,道觀中封存著幾壇陳年佳釀,可有心思一嚐?”

跛腳僧聞言一怔,閃目道:“還有什麼?”

與座佛一笑,道:“酒杯三盞。”

跛腳僧朗聲笑道:“哈哈哈,如此正好。”

牙月含羞,夜已蕭條,一曲委婉連綿的琴音浪蕩在峽穀山澗,餘音嫋嫋。

一壺酒,三盞杯,兩人盤膝而對。一曲落下,與座佛的指尖停在了弦上。迎頭一笑,指縫間,七根弦應聲而斷。笑容依然,伸手提起酒杯,道:“佛家論,酒能穿腸。”話落,一飲而盡。

跛腳僧稍作遲疑,當下陪飲一杯。待將兩隻空杯澆滿,與座佛再道:“戒律一破,東塵子再也不敢稱道。”笑容一收,再舉杯,一滴不遺。

跛腳僧一言不發的陪飲兩杯,暢音未盡,第三杯酒業已填滿。

端起了第三杯酒,與座佛的雙眸中盡顯神傷,惆悵了片刻,鏗鏘道:“把酒隔世一輪回,西沉東沉,殊途同歸!”話落,杯空。

這次,跛腳僧並未將酒杯端起,他目不轉睛地端詳著麵色微紅的東塵子,猶豫了幾次,終於開腔:“東升西沉乃是一輪日月,有酒,何不能三杯共飲?一尾魚,又豈能斷送正途呢?牛鼻子啊,守正不阿縱然是人人敬仰,但人非聖賢又孰能無過呢?唉,那夜,我與西塵子痛飲隔世酒,一盤二問,關於我的心中所困,他也是隻字不解。嗬嗬,今夜,你東塵子亦是如此,一來二去,隻有我這個陪客,糊塗了半生啊!”

與座佛一收愁容,苦笑道:“哦!嗬嗬,智心長老予我有救命之恩,東塵子絕然不會在恩人麵前藏言。”

“不為難?”

“何難之有?”

“好。那我問你,一尾噬心魚,為何大動幹戈?你可莫要說,善惡黑白乃是正道使然,五宗十三派盡是欺世盜名的幌子,老夫可不想聽!”

“食魚如同嗜血,如何不動幹戈呢?”

“那我再問你,西塵子既然尚在人間,卻為何消失匿跡了三十載?你二人乃是一師之徒,為何不能相互融洽?”

與座佛輕聲一歎,瞳孔中泛起了炯炯的光神,追憶過往,今昔更濃,追憶道:“齠年稚赤,西塵子與我先後皈依在三清門下。每日擔水砍柴,早讀晚功,我倆形影不離。三年之後,師傅將我二人一並收作為閉門弟子,惹得旁人好不羨慕!賜號,西塵東塵。諧音暗意乃是不可一方獨亮,皆有沉淪之苦!而當時的兩個懵懂少年,卻參不透命理。師傅還說,西塵子與我乃是一巧一拙。巧能生變,能取一化十,其心加以善用,必是可造之才。而我占得一個拙字,可不變應萬變,循規蹈矩必然天道酬勤。三十幾年間,西塵子與我齊頭並進,道性雖截然不同,功法卻在伯仲之間。那一夜,師傅將我二人招入養心閣內,燃起了三根高香,師傅道:這裏有三支香火,若要等其燃盡,需一個時辰。如今,若想在半個時辰之內燃盡香火,你們二人如何而作?西塵子答道:若將三支香火聚攏,紅光相擁而燃,憑三倍之功,必可成事!師傅含蓄一笑,用目光點我,我即道:若將香爐端往風口,風力相助火力,在半個時辰之內,高香也可自生自滅。三日之後,師傅在養心閣內羽化,師叔崇明真人將師傅的一封信交予了西塵子與我。信上,寫有師傅十三個字的遺言,而這一十三字的遺言就成了西塵子與我之間永遠的隔閡!”

說完,與座佛的目光深深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