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夢,一個關於自己童年的夢。
在這個夢中,那些曆經痛苦後逐漸忘卻,卻又固守在心底的童年往事,又一幕幕回旋在眼前。
這個夢,真實而朦朧。
再也沒有隻能躺著床上,輕輕動一動,就氣喘噓噓;再也不是一天24小時,必須有18個小時要帶著氧氣罩;再也不用每天六頓的吃藥,中藥西藥加食療;再也不用麵對醫生無能為力的話語,父母愧疚又備受煎熬的淚眼,親友既憐憫又莫名可惜然而毫無用處的安慰;再也不用在花了很多錢以後,還是要麵對自己生命流逝的無可奈何……以及不斷為自己花錢變得越來越來困頓的家。
夢裏的童年真美好!
那青山綠水,那白牆青瓦,那竹籬笆、青菜園子,搖擺的小雞仔飛奔的大黃狗哼哼唧唧的小豬崽。
奶奶花白的頭發,爺爺的老煙槍,媽媽的絮絮叨叨,爸爸的麵無表情,弟弟殘缺的門牙。
清涼的山泉水,清透的竹林,穿石而過的小溪流,青石旁長滿了的馬蹄蕨。
夢裏是個夏天的清晨,陰暗的天空,天崩了似的雨水,被雨水打落的鮮紅色的金魚尾巴葉子,淩亂的鋪滿了路麵。
周芙穩穩的趴在爸爸精瘦而年輕的後背上,趟過山下的小河。
這是去村裏小學最近的路。
村子依附在起伏的大山之中,村民的房子大多在半山腰,偶爾有幾家泮水而建。周芙家就在山上,下山後跟村裏唯一的小學之間隔著半壁懸崖。
所以要麼過河再轉回,要麼從懸崖上的小路翻過。
初夏的清晨,瓢潑的大雨,黑沉沉的天空,靜謐的山村小路,似乎偶有幾個村民路過。
小河裏的水看著就要漲起來了,到了放學,就隻能從懸崖上的小路回家了。
周芙一直以來就特別討厭爬山,因為她自小就有“支氣管炎”,稍微劇烈的運動,或者是上山、上樓梯都會氣喘噓噓。
隻是後來,才知道不是支氣管炎,而是先天性心髒病。
可惜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雖然拚死做了手術,還是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病變,雖然自己一直樂觀的活著,但還是無法抗拒病痛的侵蝕。
從身體一直虛弱,到偶發大病,一直到她最害怕的,撐著年輕的身體卻不得不纏綿病榻,甚至走幾步都是奢望。
周芙常常在想,到底是老祖宗們造了什麼天怒人怨的冤孽,還是自己前世是不是搶了什麼大神的老婆,抑或也是打碎了某位天使娘娘的淨瓶……
夢裏的景色很熟悉,熟悉到閉著眼睛,也知道自己走在哪裏。
夢裏的景色又都很朦朧,朦朧到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
其實,自近視之後,周芙的每個夢境,幾乎都是蒙著一層膜。就像小時候,下著雨,用厚尼龍布做雨衣,透過那雨衣看雨景一樣,一切都似虛幻著的美麗。
比起簡易的雨衣,周芙更喜歡蓑衣。
周芙覺得穿著蓑衣,帶著鬥笠,冒雨走在田間小路,像逍遙遊裏的神仙。
如果一切真的像夢中一樣,可以重來,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