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學的質地與尊嚴(點評)(1 / 1)

文學的質地與尊嚴(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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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師力斌

藝術來源於生活。相信看完劉紫劍這部小說的朋友都會有如此感受。那種來自生活的紮實的質感征服了我。盡管我們追求高於生活的藝術,但藝術首先要來源於生活,最近看國家博物館中法建交50周年名畫展,這種感受越發強烈。在我以前的印象中,畢加索的畫一定是《鬥牛士》《格爾尼卡》那種抽象的、變形的、誇張的、晦澀怪誕的線條與構圖組合,不承想,這位世界級的大師有著和普通人的生活情感完全一樣的一麵,那就是他的名畫《讀信》。這幅畫非常簡單,就是兄弟倆頭挨著頭讀一封來信,神情專注,手足情近,畫麵正常,與常人無二。但那種人倫之美,別有一種親切感和震撼力。這幅畫感人之處純在捕捉生活人物的表情和神態之準確傳神。另幾幅參展名畫,也有這種取材平凡、中正敦厚的特點。如亞森特·裏戈《路易十四》,雷諾阿《煎餅磨坊的舞會》和《秋千》,都非常“正派”,沒有我們在國內畫展中常見到的那種搞怪與晦澀,特別是對西方現代派繪畫的拙劣模仿與僵硬照搬。這些畫矯正了我過去對偉大藝術的許多偏見。好的藝術並非總是與平凡作對,藝術還是要從生活中來,要有生活的質地。劉紫劍這部小說重新讓我體驗到了藝術的這個規律。

小說沒有什麼宏大敘事,寫的隻是一對年輕夫妻討生活的艱辛和情感波瀾,但卻寫出了當下許多來稿寫不出的那種堅實的質地感。比如寫丈夫鍾良堅持年根兒出車的理由:“因為快過年,又加上下雪,路上難走,拉煤的車少了很多。電廠現在的存煤不夠了,因為春節後煤礦還要放假到初五,就得多儲備一些煤,所以就把運費提高了一倍,這兩天拉一趟頂平常拉兩趟的。”比如寫妻子二月陪丈夫出車的苦:“路麵上的積雪,向陽處是不見了,背陰的地方還有,白天被車碾化了,夜裏一上凍,成了冰溜子。就比往日走得慢,早上六點發車,過了晚上十二點還在路上跑。……好不容易到了睡覺的地方,二月在車上已經睡得昏天黑地,跟上鍾良搖搖晃晃地進了房間,一進門,那種髒亂和臭味又讓二月清醒過來。鍾良以前都是住大通鋪的,現在二月跟著,隻能住單間。單間也就五六個平方,牆壁上滿是打死的蚊子屍體、烏黑的手印、說不出顏色的各種汙漬,還有簽名,寫著朱二保、苟建芳到此一遊。”“烏黑的手印”“到此一遊”句,是最讓我心動的質感句子,絕不是憑空能杜撰的。記得作家宗昊寫一個富人有豪車時的困擾,出乎我的意料。這位富姐皺著眉頭抱怨,“你看北京這破交通,走哪兒都堵。我這車停哪兒都招來一堆手印子,都是有人又看又摸的。”許多寫作者不知道什麼叫新生活,不知道怎麼才算有時代感,“烏黑的手印”和“一堆手印子”便是最生動最鮮活的時代感,這是陶淵明寫不出來的,也是曹雪芹沒有經曆過的。

許多來稿,包括有些取得了一定實績的作家的作品,往往在敘述中會繞著走,越是需要寫實寫細的地方,越是落不到實處,隻好打馬虎眼,靠幾招從經典或流行的敘事中山寨來的花拳繡腿蒙混過關。殊不知,它們反成了“不接地氣”“向壁虛構”的糟糕文學的典型。當然,劉紫劍這部小說更值得稱道的是,提煉出了人對自身價值和尊嚴的渴望,這是高於生活的地方。因此我更要說,文學的尊嚴不是來自向壁虛構,而是來自生活,來自紮實的質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