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半枚歐羅上的旅行(1 / 3)

半枚歐羅上的旅行

周邊·愛爾蘭小輯

作者:舒羽

威尼斯的維納斯

如果你死心塌地愛一個男人,就別讓他去威尼斯!

從汽笛聲聲的遊船上下來,踏上連接碼頭的石橋甬道,再穿過一條喧鬧的貨郎集市,直到著名的聖馬可廣場,一路上仿佛全世界的頎長美女都特地招搖到了你麵前,不為別的,就為了欺負你,就為了讓你自卑。可我又如此愛她們,愛她們的美,因為這是比貴金屬更昂貴、比玻璃更易碎的天賜珍寶。我想起舊作《NO I DO》,好像是為眼前而作——

她一出場 風便開始惆悵

立即以她為中心

世界展開了圓周的律動

男人的欲望 席卷其中

伴著莫名的懊喪

……

卷曲的發叢潛藏妖嬈的密碼

哦 這優柔的力量 罪惡的花

躡腳的猛獸在她噴香的意誌下

充溢溫柔 而暴力湧動

有時隻為傾訴衷腸

還記得那個穿著粉色魚尾裙、蹬著細跟鞋、踱著S型走過一條長長街道的致命背影嗎?在威尼斯,遇見一個像電影《致命伴侶》中的女主角安吉麗娜·朱莉一樣的女人,那太小菜了。

你看那位,她提著一襲水藍色及地長裙離開甲板,屈尊微笑著,接過船員手中的玲瓏皮箱。不是金,也不是黑,而是一頭似乎無須打理的褐色長發,任由亞得裏亞海的風吹拂著,在她的脖頸與腰間恣意嬉戲。她一定是沃爾科特筆下的那個安娜。“讓我們對著她的乳房發誓,她的眼睛清澈無比!”但她不可能正眼看你。即使她看了你,那一眼也純屬無意,因為她美得像真理,天性冷漠而高傲。誰對她有要求,誰就是犯罪。威尼斯某一棟拜占庭式的水上別墅裏,有可能正躲著那個靜候著她的情人。

這位呢?咖啡色的棉布長衣一直延續到膝蓋以下,一條同色且麵料輕薄的長褲默默搭配著它,金色的齊耳短發之上是一頂咖啡色的貝雷帽,右肩搭著一個大大方方的咖啡色布袋,混在高矮不一的人群中,與女伴一邊走一邊閑談。沒有詩句可以形容她,因為她很可能就是詩人。當她出現在聖馬可大教堂回廊那幾根白色大理石羅馬柱之間時,我驚呆了!很難判斷我當時的心思,並沒有理由怨恨啊,她遍體散發出的藝術氣派並沒有一絲張揚。當一個女人被上天賦予了美,又兼具這樣一種自然到令人渾然不覺的品位時,作為同類,除了望其項背的悵然,還能有其他更體麵的表示?哦,她一定來自佛羅倫薩,不久前才剛剛離開西尼奧列市政廣場,也許是美第奇家族高貴的後裔吧?

還不夠嗎?難道我還要向你描述那個咖啡館門口的黑衣女子嗎?誰敢驚擾她那雙神秘莫測的眼睛,仿佛掌握著一宗離奇寶藏的全部秘密。一種越軌的美,透過她指尖燃起的一團迷離煙霧,逼迫著你。

上麵是石頭,下麵是森林。威尼斯,一座充滿著魔法的積木之城。公元452年,當一群農民和漁民為逃避遊牧民族的征戰轉而避往亞得裏亞海,並在水上建造了這座小島時,誰也不曾料到它會迎來多少個世紀的輝煌,特別是十世紀建立了城市共和國後,它逐漸成為地中海最繁榮的貿易中心。巴爾讚說,威尼斯豈止是美學的聖殿,歌劇的搖籃,它還是政治學的發源地,經濟上的成功更不待言。就是今天的威尼斯,也仍以盛產珠寶工藝品、玻璃皮革製品、花邊刺繡等女性奢侈品而著稱全球。它的客運港,每年吞吐著三百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這還不包括那些看上去比富豪更歡樂的街頭歌手、流浪藝人。從這個港口出發的遊人,兩天後便可在愛琴海的諸島之間醒來。還有哪一座城市比威尼斯更吸引年輕美麗的女子,以及躡蹤而至的追隨者?

聖馬可廣場群鴿翔集。我問導遊: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應該就在威尼斯吧?這位見多識廣的台灣中年男子冷靜地回答道:不,在俄羅斯。我信不過他,眼見為實。如果你死心塌地愛一個男人,就別讓他去威尼斯!否則,就判他死罪!又假如,他借此執意要去俄羅斯,那麼,就判他終身監禁!

帶著自卑自慚的心情,我與另一位畫家女伴王曉黎,行路時盡可能靠著屋簷,簡直就差摸牆扶壁了。一邊走一邊感慨:文藝複興中意大利為什麼能誕生那麼多美輪美奐的雕塑,使得人類發現了自身的驚人之美,可算找到答案了。藝術來自生活,力求高於生活,但事實證明它們從未真正地超越過生活。從古至今,她們佇立於華美的宮殿中,接受著世人的朝聖膜拜,以永恒之美的名義。而她們,這美之源頭,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她們有體溫,有掙紮,有欲望。她們會愛,會流淚,會死。她們攝人心魄的肉身之美,讓技藝高超的藝術家們唏噓著跪倒,流著淚描摹,而她們甚至不關心永恒。你說,誰比誰美,誰又比誰更稀有,更珍貴?

導遊告訴我們,與每年都傾斜一公分的比薩斜塔一樣,威尼斯水城每年也在一寸一寸地往淤泥與海水中淪陷,看一眼,少一眼,而很多本地居民已遷往島外居住。又聽說,斷臂維納斯之所以美,是因為雕塑家掌握了女性人體的黃金比率,即頭部占身長的七分之一。

還好,這種比率想必我等還是可能企及的。用一杯咖啡的鎮靜,再加一趟貢多拉的逍遙,我們開始變得釋然。在貢多拉碼頭,我以並不昂貴的代價獲得了兩幅珍貴的藝術品,黑色的平麵襯底上,以浮雕的形式凝固了一個芭蕾演員起舞的瞬間,一束幽藍的光穿過她的身體,將她的美推向了絢爛和殘酷。捧著它們,再次經過這個被譽為全世界最美的聖馬可廣場時,我驚呆了——

廣場中央,他在吻她。我看不清她的麵目,是奧黛麗·赫本?是朱麗葉?是灰姑娘?隻見上百隻鴿子環繞著他們,扇動著灰白的翅膀,圍著廣場一圈又一圈飛翔。教堂的鍾聲響了,一圈又一圈向海域擴散,他還在吻她,一直吻,一直吻,仿佛要吻到永恒。

羅馬,當然是羅馬

“我愛祖國,愛人民,就是不愛勞動嘛。”一位頭發稍顯淩亂的羅馬男子,半倚在咖啡館的門口,啜著一杯半價的咖啡,這樣對我說。

羅馬,是被曆史寵壞了的一座城市。祖先留下來太昂貴的廢墟,修道院、教堂、凱旋門、歌劇院、競技場、大浴場,這些曾經出入過錦衣麗服者的斷垣殘壁,對於今天的羅馬人而言,是一座取之不竭的文化銀行。人們悠遊其間,哪怕再揮霍上千年,這份豐厚而不可複製的遺產也仍然受用不盡。所以,羅馬是這個世界的落魄王子,隻需要用憂鬱而略帶頹廢的眼神朝你看上一眼,便足以將你的心擄獲。至於什麼持續的科學的發展觀,他完全沒概念。相反,這位王子,時間越是推移他就越是富有。

說到意大利式的富有,又何止羅馬。記得那次我在佛羅倫薩剛看過百花大教堂,當地導遊帶領我們穿一條小巷去餐廳。走到某個拐彎處,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了似的,一回頭,指著一麵牆壁跟我們說:“哦,對了,這裏曾經生活過一位有名的作家,他叫但丁,寫過《神曲》,如有興趣可以稍微看一下。”我當場就要昏厥過去,為導遊提及但丁的那口吻。急匆匆地,我和這位捎帶著被介紹給我們的“有名的作家”嵌在牆壁中的半身雕像合了一張影。照片中,但丁的神情與我一樣顯得有些陰鬱。我大約在為他忿忿不平,可是轉念一想,拉斐爾、達芬奇、米開朗琪羅,哦,意大利的文藝巨匠實在是太多了,也怪不得導遊對但丁都沒有太上心。

同樣,在羅馬城,就連一塊地磚都是活的,都刻著時間生命。因此,就算交通再癱瘓,羅馬人也寧願在等待中損失一些貨幣,而不願為了拓寬馬路拆除一棟古建築。有一個誇張的說法是,如果說中國的堵車高峰期分別是早八點和晚八點,那麼羅馬的堵車,是從早八點一直到晚八點。可即便如此,生性自由的羅馬人還是喜歡駕車上班。堵的是馬路,車內的空間總還是自由的。

但我沒搞明白的是,隨性到骨子裏的意大利人為什麼單單苛求於樹的形狀?在羅馬的路邊,經常可以看見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樹,它們高邁的樹冠被清一色修剪成了片片雲狀,一副循規蹈矩、品質馴良的樣子。那麼多樹,那麼高,需要付諸多少人力,用怎樣的工具和刀法才能深入雲端,為天空塗上這些綠色的雲朵啊?

話說回來,不修剪修剪樹木,王子又能幹些什麼呢?羅馬人實在太熱衷於塗鴉了!屋頂、停車場、垃圾桶,大的、小的,立體的、平麵的,能塗的地方都不會放過,而天空無疑是最寬闊的畫板。藝術家,在羅馬是一種泛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