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言蘅來到清楓院時,沈鈞的病情暫時恢複了穩定,此刻正昏睡著。雖然臉色仍然蒼白如紙,但是已經不複先前那般痛苦,看來顧長君的治療頗有些效果。
顧長君正收拾著醫具,抬眼便見言蘅俏立於門框旁,因隔著珠簾,所以隻能看出來那個影影綽綽的身形。
俄而言蘅自己挑開簾子端著細步,不急不緩地走進來,微笑著向他頷首示意,眼眉一挑,又轉身出去,在鋪著蘇錦的桌旁款款落座,斟上一壺早已涼透的茶,微微抿了一口,蹙蹙眉頭,將茶壺放了下來,吩咐丫鬟續上熱茶。
顧長君知道她在等他,便出去在她身後耐心等待著。
言蘅垂眸輕聲道:“他的病,如何了?”
“侯爺的病,恐怕難以根治,需要靜心調養。”
言蘅貌似神傷地撫了撫額頭,語氣哀傷道:“你是說,治不好了?唉,請了那麼多大夫,都是差不多的說辭,就連你也??????”
“夫人,侯爺這病,也不是沒可能治好。”
“真的?你莫哄我。”
顧長君見言蘅如此驚喜迫切,當真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言蘅深深愛著沈鈞,可是言蘅的眼眸深處是那樣冷然無謂,沒有一絲笑意,幽幽如古潭。
“我是說有可能,治不治得好,還是要看侯爺自己的意願。”
言蘅驚道:“為何?”
“因為心病。”
“心病?你是說他這病是心病?”
“並不純粹是吧。這病本是從小落下的,應該是傷寒,就算現在治起來也並非難事,可是這其中又滲雜著他的心病。”
言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了,你這話說的不錯,畢竟,解鈴還須係鈴人。”
顧長君又道:“我已給侯爺配了藥,這張藥方,還需夫人親自過目。”
言蘅接過藥方子,隻隨意地掃了一眼道:“罷了,我相信你的醫術和人品。這上麵的藥材,府上都備著。過會兒我自會叫丫鬟替侯爺熬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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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鈞並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隻覺眼皮沉沉的抬不起來,混混沌沌的。
憑這並不清醒的意識,總是聽見耳邊有嗡嗡作響的人聲,至於說的什麼內容,聽得並不太真切,可是有兩個字卻是清清楚楚地落入耳中——心病。
他無力地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歎息,重又陷入了那一片黑暗。
他渾渾噩噩地睡著,眼前忽而變得清明起來,一時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這是誰的經年舊夢。
雨似乎不曾停歇,在飛甍之下滴成一串又一串。一圈又一圈數不到盡頭的高高宮牆,一道又一道緊緊閉合的森森宮門,抬起頭,永遠都是方方正正的灰色天空,永遠都不會變。四周空茫茫無人影,靜寂得可怕。循著那條灰磚甬道獨自向前行,他終於停住了腳步。
是她。
青灰色的宮裝,單薄的背影,牽線木偶般煢煢而行。
僅僅一眼,他便認出了她。
沈鈞在夢裏呼喚著她的名字,直到聲音嘶啞,也不曾換得她的回首一顧。
他瘋了般想要跑上前,拉住她的手,訴說他的悔恨。可是,不管他怎樣跑,都無法追上她。
他們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明明近在眼前,卻遠勝天邊,隔了千萬裏,怎樣都無法再見。
下一瞬畫麵就變了。
她渾身沾滿了鮮血,瑟縮成一團。曾經動人的雙目空洞無神,冷汗和著血漬滾滾而落,一張臉早已被劃得麵目全非,血肉隨著荊條飛濺在四圍的地麵上,像是宣示著深宮的幽怨無情。
他們說,這是她應受的責罰,是她的宿命。
他隻能像個局外人一樣,眼睜睜地看著那柔弱的女子在行刑者的笑聲中,漸漸失去力氣,慘笑著,軟軟地倒在地上,靜靜地失去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