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英英白雲,露彼菅茅(2 / 3)

路上無聊,柳姁隨意一翻身邊小匣,看到一麵銅鏡,便拿起把玩。鏡中映出一張憔悴的臉,她緩緩轉頭,仔細端詳著眼角那朵綻放的淺紫。

幾日前,劉濬在案上鋪開白紙,抬筆畫出十幾支形態各異的桐花,大小都與柳姁左眼邊的差不多。

“此去桐園,我不能同往,你且挑一種你喜歡的學學。”劉濬眉眼帶笑,仿佛柳姁就是世間所有美好事物。

柳姁跪坐在桌案的另一邊,拿起佯作細看,心思卻並不在畫上,愧疚與悲哀在體內翻湧澎湃,如同潮汐時鼓蕩在海中的帆。

“都不好?”劉濬見思量許久,不免忐忑。

柳姁晃過神兒來,搖搖頭,隨意指了一朵給他看。

劉濬嘴角微揚,起身坐到柳姁身邊,剛要拿起她的手一起臨摹,柳姁“忽”得抽離。

她不敢直視劉濬的臉,不願去看也不想猜測他的表情。心有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你不必這樣待我。”柳姁已經分不清自己對劉濬是愧疚,還是愛。如果沒有清揚的一句謊話,如今二人恐怕還是徒有夫妻之名,相敬如賓。

隻聽劉濬一聲輕笑,幽深瞳孔不見絲毫波瀾,他站起來,故意和柳姁保持一步遠距離:“聰慧如你,根本不必我教。”

劉濬答非所問。

柳姁低著頭,內心掙紮許久,卻在她看向劉濬那刻,劉濬已經開門離開。

想到這裏,現下顛簸在馬車中的柳姁長長歎了口氣。

隨行的苜蕖隱約聽到聲響,忙問一句:“娘娘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歇歇?”

柳姁搖著頭,隨後才想到苜蕖看不到,於是懶懶散散開口道:“不必。”

苜蕖聽她語氣中帶著倦意,於是識相閉嘴不再詢問。

大約一個時辰後,一隊人馬停下來。

車至桐園,鱗帶著一眾下人將東西物品歸置好,就速速離開。

桐園位於長安城偏東南角,獨門獨戶的大院,方圓幾裏鮮少人家,安靜有餘,熱鬧不足。盡管如此,卻也比宮裏輕鬆。沒了令人窒息的權力壓抑,少了擾人心神的聒噪,柳姁頓時覺得神清氣朗,那雙看向天際的眼睛也多了光彩。她不禁多呼吸了幾口氣,臉上也有了笑意,隨後長長舒口氣。

苜蕖不解娘娘為何老是歎氣。

這時,耳邊傳來腳步聲,柳姁收回目光,循聲望去。

靜女匆匆自遠處跑來,原本高高興興的,待看到她的麵色,心裏“咯噔”走空,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臉,卻猶猶豫豫不敢,再試著去握握她的手,糾結半刻還是算了。這也不能,那也不得,臉上無力地露出心疼。

柳姁知道她在關心自己,隻是搖搖頭道:“我身體無妨。”

見她笑得不勉強,靜女這才暫放擔心,也跟著笑起來,嘴裏“啊啊”幾聲,像常人一般打算說出喜悅。

苜蕖也是聰明的,見靜女隻是發聲卻不說話,再思量“靜女”這個名字,心裏估摸了個大概。

柳姁鑽出三人的小圈,走到花園旁,微風流轉,挑起絲絲甜甜花香,她情不自禁閉上眼睛,用張開的雙臂,用揚起的麵頰,用飛舞的青絲,去收集夏季的芬芳。雙腳蠢蠢欲動,她一點一點旋轉起來,腳步聲如同鼓點,越來越快。

靜女人如其名,一旁安靜淺笑地看著柳姁翩翩起舞。

盡管能感覺到心髒在有力跳動,可畢竟還在病中,雙腿力不從心。柳姁太過大意,突然毫無征兆地撲向花圃。

苜蕖還沉浸在鳥語花香裏,一時沒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靜女箭步上前護住柳姁,二人一同摔倒。躲在靜女懷中,柳姁隻受了些驚嚇。

“娘娘!娘娘!”回過神兒來,苜蕖連忙過去,“娘娘恕罪,可有傷到哪裏?陳太醫,陳太醫……”苜蕖這馬後炮打得十分響亮。

“那裏就那麼嬌弱!快別喊!扶我起來。”柳姁十分不滿苜蕖的大驚小怪,自己起身,順勢也將壓在身下的靜女攙扶起來,“你如何?”

靜女先是滿臉著急神色給柳姁撣著灰塵,見她這樣問,十分欣慰地搖搖頭,示意自己也無礙。

“還是讓太醫看一下的好。”柳姁實在不放心,這話說出來也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靜女先是使勁搖頭,“啊啊”發聲,連帶比劃,隨後又捏捏胳膊,敲敲腿,意思是自己真的沒事。隨後看到柳姁臉上有些不悅,才慢慢停下手上動作,臉上又露出幸福神色,笑著,也無奈著點頭答應。

柳姁見她答應,便轉向苜蕖,出言責怪:“這不是宮中,我也不是紙娃娃,你不必事事小心緊張,沒事不要大喊大叫。”她邊數落著苜蕖,邊往前走。

苜蕖悻悻應了句,滿臉苦相看看靜女,靜女目光慈祥的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頭,便又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柳姁身上。

柳姁走走停停,連她自己也驚奇時隔多年,仍舊能清楚記得園中各處小路。世人隻道青天白日踩過土地的貧瘠,夜黑風高沾過水坑的泥濘,才算熟悉一處路,殊不知夢魂本就一體,午夜夢回時,她常常在這園中流連忘返。那是美夢,可惜噩夢太過強勢,不願與分出一絲一毫給別處。所以連柳姁也忘記自己對這裏的迷戀。

柳姁心心念念的那棵參天泡桐,如今真實立在麵前。桐園中的桐樹花期較外麵晚,如今樹上還是一片綠蒙蒙,偶有幾朵著急綻放,盡管不能散出濃烈花香,但卻別具韻味。

桐樹下架起一座秋千,清風蕩漾時,它也跟著搖晃。

柳姁看了,眼底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