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風暖的時候,人的笑容會變甜。
“愔哥哥!你要娶姐姐?!”柳陶氣勢洶洶的質問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寧靜。
“如何?”郤愔心想不妙,瞬間一臉疲倦。
“姐姐,姐姐,我們一起嫁給哥哥吧,這樣我們還可以一起玩,還能天天見麵,你也不用進那個嚇死人的皇宮,姐姐,好不好,好不好……”柳陶見郤愔態度冷淡,轉去求柳姁,她一張嘴,緊跟著一行淚掉下來。
“荒謬!”郤愔不悅。
“我……”柳姁也知荒唐,隻是難以直白說出來。
“姐姐,姐姐,你做妻,我做妾……”
“胡鬧!”柳姁聞聽此言,也聲色俱厲起來,“你堂堂少傅千金,怎能為人妾室!陶兒,別胡鬧。”
“我沒胡鬧!”柳陶抹了把淚,轉臉對著郤愔,“你要娶她,必得娶我!否則,你們成親之日,也是來年祭拜我之時!”說完,留下錯愕的兩個人,轉身離去。
晚飯時,柳陶故意坐在郤愔旁邊,小大人似的給郤愔夾菜盛湯,隻是她夾來的東西,郤愔一點沒碰,為了不觸到那些菜,他連碗中的米飯也推到一邊。
眾人都感覺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柳陶又是要鬧哪兒出。郤愔總是不理會柳陶好意,眼看著柳陶就該生氣了,大家手裏都捏著一把汗——這頓飯是吃不安穩的。
不出所料,柳陶終於在菜在碗裏疊成山時爆發了。
“郤愔!你憑什麼不吃!”她把筷子狠狠砸在郤愔麵前,憤而起身,身後的凳子發出“咚”倒地的沉悶響聲。
“我……”郤愔本想同樣厲聲回應,抬眼卻見柳陶雙頰氣得通紅,突然想起那次柳陶親自己時,安靜羞澀的樣子,狠不下心,“不想吃。”
柳姁抬頭看著郤愔,其實不光她奇怪郤愔的突然轉變。因為郤愔隻在躲避她的眼光,所以隻有她瞬間明白了些什麼——那園“春色”。隻是經過許多事後,她竟完全忘記了。柳姁啞然失笑,低頭隨便吃了幾口飯,先一步回房了。
深夜裏,柳姁悄悄去院中,將白日裏剛種下的桃枝拔了出來:我還是留不得……
柳陶見昨日郤愔沒有怎麼樣,越發放肆起來,她從逼著郤愔娶姐姐捎帶著自己,變為硬逼著郤愔娶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能用的招都用了。
柳姁看在眼裏,苦笑在心裏——眾人不知,濟世堂大門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根桃枝。
隻是柳姁沒有計算過日子,不知鱗哪一日會來看,那就暫且等著,可是左等右等,先等來的竟是柳陶三番兩次的以死相逼。
前幾日,柳陶開始絕食。
再幾日,柳陶鬧著要出家。
一日午飯後,柳姁幫福貴刷完碗剛從廚房出來,就聽見柳陶房中傳出一聲悶響,她心中一驚,不知柳陶又要怎樣,連忙跑過去,開門一幕嚇得她一踉蹌——白綾懸在梁上,柳陶脖子勒在白綾中雙腳因窒息難受而四處亂蹬。
“陶兒,陶兒……”柳姁一邊叫喊一邊用力將她抱下來。還好發現及時,脖子上還沒留下勒痕。
柳陶用力咳著,像是要把五髒六腑咳出來。柳姁並不是很懂診脈,隻能大喊來人。等所有人都過來後,柳陶開始放聲大哭,哭得幾乎快要暈厥。
“你究竟要幹什麼?”柳姁心疼又氣憤。
“郤愔,我要愔哥哥娶我!就要他娶我!就要!”
郤愔不肯。
柳陶抓起床邊針線籃裏的剪刀比在脖頸邊。
柳姁不敢上前,隻能驚慌大喊:“陶兒!你把剪刀放下!我們好好說。”
“別胡鬧!”柳元章額頭上也滲出冷汗。
“郤愔!”柳陶看著最靠近門口的心尖兒上的人。
“別胡鬧,把剪刀放下吧。”他難得的對柳陶柔聲細語。
“你娶是不娶?”鋒利的刀尖更靠近皮膚,鮮紅的血已經順頸而下,桃色的衣領多了些絢麗。
“我……”
“娶!”柳姁著急大喊,柳陶鮮血流下的一刻,往事猝不及防地瞬間將她吞噬,母親、父親、劉濬……刹那間眼前似乎全是血紅,她仿佛看見,下一刻,柳陶淹沒在血泊中,她害怕,膽戰心驚!
“姁兒……”郤愔喃喃,眼裏透出心中的糾結。
“愔哥哥?”柳陶放心許多,剪刀離開些許。
“說!快說!你娶她!說呀!”柳姁近乎癲狂地撕扯著郤愔,情緒不受控製地大聲催促,如同瘋了一樣。
“姁兒,你冷靜些。郤愔!”福貴努力控製著柳姁,又怕傷到她所以不敢用力。
“……”郤愔還是不願意。
“郤愔!”柳陶的剪刀又靠近回傷口。
“郤愔!陶兒要是有半點差池,我不獨活!”柳姁瞪著郤愔的雙眼已經鮮紅,仿佛一眨眼就能壓出幾滴鮮血。
“娶!”郤愔眼眸深邃,絲毫不躲避柳姁眼神,四目相對,他大嗬一聲。
剪刀應聲而落,柳元章也深出了口氣,上前查看柳陶傷口。柳姁卻久久不能平靜,她還在盯著郤愔。一番折騰下來,她發間的木釵早就不知所蹤,整個人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福貴替她理了理亂發,輕聲安撫著。
郤愔上前打算擁她入懷安慰,隻是他邁一步,柳姁會退兩步。郤愔步步向前,柳姁無路可退躲進福貴懷裏。
福貴能感覺到懷裏的小人兒在瑟瑟發抖。他搖頭,示意郤愔不要再緊逼。
見郤愔不再上前,柳姁趁所有人不注意,奪門而逃。她橫衝直撞,竟蓬頭散發地衝出濟世堂,街道上人來人往,她這樣出現,再加上之前謠言,一兩個人開始對她謾罵起來。
柳姁感覺頭腦發熱,眼前一人變兩人,兩人變四人,四人變群人,耳朵裏全是汙言穢語,詬罵聲從四麵八方湧來,她極力捂住耳朵,可是聲音還是會從指縫、發間、皮膚傳進身體裏。
“別說了,別說了……”
郤愔先將她護在懷中,打算帶她進屋,卻被她用力推開。
“我不要回去……”她指著濟世堂自言自語。
“姁兒,姁兒,沒事了,沒事了……”福貴也出來安撫,可是無濟於事。柳姁被困在了自己幻想的夢魘裏,無論如何出不來。
柳姁步步倒退,就想遠離濟世堂,她看著周圍看熱鬧的人,心底恐懼至極。突然!身後撞到什麼人,她驚跳起回身看,可看清來人後,仿佛抓到根救命稻草般,驚喜不已。
“鱗,鱗,走,快帶我走!”
福貴認出這人正是那日自稱柳姁故人的男子,也知道這人絕非一般小民。
鱗才剛到,不知發生何事,一時茫然無措。
“鱗……”柳姁又要開口,卻喉嚨一嗆,鮮血從口中嗆出,她用手去擦,手剛到嘴邊,人就失去了意識。
鱗立刻接住,橫抱起轉身要離開。郤愔全心係在柳姁身上,根本無暇去思考鱗的身份背景,箭步上前,搶過柳姁就往濟世堂跑。
“大人,如若不嫌棄,先進來喝杯茶吧。”好在福貴還很好的保持著理智。
鱗點頭回禮,一同進了醫館。
門前路人又駐足議論了一會兒,見已無熱鬧可看,這才散去。
柳元章收拾好柳陶這邊,馬不停蹄去了柳姁房中。鱗沒有跟去後院,福貴在前堂伺候著,他問起前因後果,福貴不著重點的大略講了一遍。
“柳姑娘如何?”柳元章入前堂抓藥,先向鱗行了禮,鱗不急不慢問道。
“有些麻煩,姁兒脈象雜亂無章,氣絲紊亂急促。不可再受刺激了。”柳元章的眉頭,越說皺的越緊,最後整張臉甚至都要糾在一起。
鱗點點頭,起身告辭。
福貴送客回來,同柳元章說了自己想法:“這公子不是一般人,難不成是尹府的人?”
“恐怕沒那麼簡單。”柳元章收回追著鱗的目光,專心配藥。
“您是說……”福貴大驚。
“非禮勿言。”柳元章不準他繼續說下去。
夜色深沉,該有一更了。郤愔滿心愧疚守在床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捅自己幾刀,插自己幾箭。隻要柳姁願意,哪怕一刀刀淩遲了自己也未嚐不可。
柳姁呻吟了幾聲,掙紮著睜開眼睛,她感覺十分疲憊,仿佛自己不曾歇息地做過幾日繁重勞務,特別想睡,隻是頭暈的太過厲害,即使閉著眼睛仍感覺天旋地轉,睜開眼睛後,眼前的一切都是打漩兒的。她沒忍住,胃裏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郤愔端來茶水讓她漱口,不知道柳姁現在情緒怎麼樣,所以大氣不敢出一聲。
嘔吐過後,有了短暫的舒適感。她背過身,蜷縮在床上,再次睡去。
郤愔輕手輕腳將盆中髒物倒掉,又回去守在床前。
天氣越來越暖,即使是夜裏也開始不安靜了。福貴還沒睡,在院中熬著兩個時辰後柳姁要喝的藥。因為廚房實在太悶。
“柳大夫,柳大夫睡下了嗎?柳大夫……”濟世堂大門傳來敲門聲,聲音不急不緩,文質彬彬。
柳姁雖沒有大礙,可柳元章心裏就是難受,隻是在床上和衣淺睡,敲門聲很輕易地喚醒他。
“福貴,福貴,快去開門。”鱗的聲音很有特點,文雅中不失銳氣,很好辨認。
“是。”
門打開,先看到的是個白衣翩翩的陌生男人。男人眉頭深鎖,一張臉既寒冷如冰,又惆悵如霧。鱗低著頭,微微彎身,畢恭畢敬退到那人身後。
“這是我們公子。”鱗低頭介紹。
福貴一聽,再想到之前柳元章給鱗分析的身份,心中一顫,跪下行禮。隻是鱗沒有表明主人身份,福貴也不知該不該喊出“皇上萬歲”。
鯉見他明顯是知道了自己身份,省了隱藏,許他起身。“速速領路,帶朕去看柳昭儀。”
“柳,柳,昭儀!”福貴渾身一顫,立刻起身帶路。
劉濬健步如飛,福貴一直要小跑著才能保持住帶路在前的狀態。“看來他是真的著急……”福貴不敢窺視龍顏,可即使不看表情,劉濬全身散發出壓迫感,也足以說明他十分看中柳姁。
“現在就要喝藥了嗎?”福貴輕推開門,郤愔聞聲起身詢問,轉身的一瞬一個身影從麵前一閃而過,再看時那人已經到了床邊。
“你是何人!”郤愔回過神後,下意識去推開劉濬,護柳姁在身後。
“放肆!”鱗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厲聲說話。
“都閉嘴。”隻有劉濬時刻想著該輕聲說話。聲音雖小,卻有著讓人不能反駁的力度,“朕今夜特意來看,朕的,昭儀。”劉濬看著眼前高度戒備的郤愔,故意加重了語氣。
福貴拉開郤愔,給劉濬讓出床邊。
“都出去吧。”劉濬下令。
郤愔雖然震驚,卻未有絲毫膽怯。硬著性子不肯。
“若你真為姁兒想,就該明白時事。”劉濬側頭輕語。
福貴連拖帶拽,屋裏終於隻剩下兩個人。
柳姁還在沉睡,整個人側臥蜷縮成一團,青絲四散在床上,枕上,臉上。發絲撲麵,棉被遮住瘦弱單薄的身體。隻是看著就已經讓人心疼不已。
劉濬輕輕撥開她臉上的頭發,才發現她額頭上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連發絲都濕透了。他取出自己的手帕,力度小的不能再小地去輕拭,由於太緊張於壓製力量,他的手有點輕微抖動。
郤愔心有不甘,在門外來回踱步,終於到了柳姁該吃藥的時辰了,柳元章也出了房間。他先要向鱗行禮,卻被鱗製止。而後奇怪為何所有人都在門外,突然他明白了一切!心提到嗓子眼兒。
他推門進去,劉濬看向他,柳元章立刻跪下叩拜。
“柳大夫快快請起。”劉濬沒有起身,示意鱗快扶起柳元章。
“謝皇上。”柳元章起身,“皇上,可否容老朽給姁……柳娘娘診脈?”盡管柳元章不願這樣稱呼柳姁,可現在皇上這樣做,他是非要恭恭敬敬喊一聲“柳娘娘”了。
劉濬點頭。柳元章低頭上前,凝神診脈。之後朝福貴揚揚頭,福貴去院中倒來湯藥。他剛要去叫柳姁,劉濬攔住他,親自來。
柳姁迷迷糊糊醒來,眼皮十分沉重,索性就閉著眼被扶坐起身,劉濬讓她靠在自己懷中,福貴端藥上前,他親自一口一口吹溫去喂。
良藥苦口,柳姁喝一口皺一次眉。
“可有蜜餞?”劉濬問道。
“回皇上,娘娘現在不宜食用甜膩之物。”柳元章作揖說道。
劉濬點點頭,繼續仔細喂藥。
藥物刺激了腸胃,柳姁突然嘔吐了一口。劉濬還沒回過神就已經被吐了一身。
“皇上……”鱗上前。
劉濬搖搖頭。
“這一身穢物,皇上還是先去更衣為好。”郤愔抓住時機去趕劉濬離開。
劉濬看了郤愔一眼,朝鱗點點頭。
“小民堂中隻有粗布衣服,還望皇上不要怪罪。”柳元章十分尷尬,“福貴,速去將龍衣洗好弄幹。”
劉濬先仔細著扶柳姁躺回去,臨走前看了一眼迫不及待上前的郤愔。
郤愔即使再不滿,也不能對皇帝不敬。低著頭讓開到一旁。
床上柳姁又恢複成蜷縮狀態,很快便又睡著了。而劉濬心係柳姁,並沒有給郤愔多久機會。
折騰許久後,月都開始偏西,已經三更天了。
柳姁開始睡得不安穩,似乎是被夢魘住,任她如何都不能掙脫。劉濬也愈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一心想著把她叫醒。然而此時的柳姁仿佛陷進夢中泥潭,越想逃脫越是陷得深。
“我,我……沒有……真的……”接下來,柳姁開始搖頭翻身說夢話,聲音越來越大。門外的郤愔先衝進來,他黑著臉,眼睜睜看著不知所措的劉濬將她拉起身,摟進懷中,期望用自己的力量去安撫她。福貴擔心看著郤愔——還好他還有理智。
或許是天子之氣的威懾,柳姁終於逃開噩夢,忽然驚醒,驚恐地睜著眼,急促地喘息。噩夢太過真實恐怖,即使醒來,仍難免陷入後怕。
“沒事了,我在這兒。”劉濬輕聲安撫。
柳姁回過神,抬臉認出是誰後,迅速退縮到劉濬對麵。
“你怕我?”劉濬眼底湧現一絲難過。
“民女叩拜皇上。”柳姁神誌還不清醒,直接在床上就行大禮。
“你,自今日起,是朕的昭儀!”他不滿柳姁態度,語氣接著變了,“回宮!”說完便拂袖而去。
柳姁跪坐在原處,眼睛十分酸痛,就隻能不停眨著,郤愔走進來時,她的眼淚也跟著,一顆一顆滴打在被子上。
“姁兒……”郤愔要上前安慰。
“放肆!”柳姁出聲製止,“我是昭儀。”聲音裏沒有絲毫的哽咽,也沒有多少傷心。“這是最好的辦法。”劉濬的話,倒使她鬆了口氣,心中的石頭也放下來,她無法解釋這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淚,或許是解脫後的欣慰,亦或許是,對郤愔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