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2 / 3)

屠子良眯著眼睛,終於停下筷子,想了良久,這才對張德生講:“做人做事,有一條是顛簸不破的。事有無窮,人力有限。有些事,你操心也是沒有辦法。好比講玉蓉姑娘這件事,你看到的是他同你們二爺之間吵嘴鬧架,其實後頭的淵源,你管得了麼?”

略停停,屠子良又講:“當年玉蓉姑娘是怎樣一個女子?巾幗奇葩。到今天這個樣子,為的哪樣?一是她身子上有病,我替她號過脈,她天生肝脈過熱,三焦不調,而且火急攻心,脾氣也就壓不下來。這是先天不足,後天無論如何吃藥都是治不了根的。二就是心病。當年她嫁給你們二爺時,正是你們二爺落難的時候,人家不離不棄跟了十幾年,圖哪一樣?不就是想的扶正的一天?做男人求的是功名利祿,做女人求的就是名分兩個字。但這一條,你們二爺能給嘛?這是要你們老爺子點頭才能算數的。但是玉蓉姑娘出身青樓,他萬不肯讓這個步的。所以講,這是一步死棋,你怎麼走都是走不出來的。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心好操的?”

張德生感歎聲:“總是屠先生看得透——但,莫非就真這樣鬧下去?”

“法子倒也不是沒有。雖說治不了本,至少可以安生過日子。”屠子良嘬地喝了一口酒,道,“要是你們二爺多花些時辰陪玉蓉到處走走,疏散心思,就算在家,也多聚常談。不像現在這個樣子,三天兩頭忙得不能落屋,不然就是上海、京師,一待就是十天半月,兩人能夠在一起和氣相處,怕是就好些。但你想想,你們二爺能做到這一條?既然他做不到,你們這些蠢物,哪個又解得了玉蓉姑娘的悶氣?解不了悶氣,怎麼不是病上加病?”說到這裏,屠子良停了許久,這才幽幽講道,“依我看,也鬧不了多久了。玉蓉這個脈象——”

“屠先生是講——”張德生驚道,正要問個究竟,卻被屠子良揮揮手打斷了:“我已經講得太多。你不要再問。反正明日我就要走的人,難得今夜空閑,你平白找些事來煩我!”

“要走?先生是要去哪裏?”張德生沒聽出屠子良語氣,還問到,“又替老爺到上海公幹?”

“我就是盛家一條狗,到哪裏去都是替他們兩父子賣命的?”屠子良陡然發作起來,兩根胡須翹個不停,括地一聲又幹了一杯酒,這才道,“實話給你講,我已經跟你們二爺說過了。這裏我是呆不下去了,明早就要走的,再不回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張德生忙問:“先生這又是為的哪樣?老爺能夠答應?”

“我又不是他家奴才,給他講一聲,不過是個客氣,先頭就說好了來去自由的。合得來便呆下去,合不來便拔腿走人,何要他答應?”

“可——可老爺待先生不薄,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好容易老爺做到今天這個位置,正是先生和他一起享福的時候,如何——”

“富貴安逸,我能看在眼裏?”屠子良冷笑一聲,“你剛才講玉蓉姑娘這十幾年變了許多。豈不知你們二爺變得更多?這幾天,他天天找我談事,就是要算計怎樣子把馬建忠從輪船局總辦的位置上趕下來。這事我思前想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做,講不到一起,自然一拍兩散。”

“馬總辦?”張德生驚訝,“馬眉叔不是同老爺好得不能再好?先頭兩個人合力把唐、徐兩個趕下去,怎麼又輪到他兄弟倆打打殺殺了?”

“就是你這個話。”屠子良不屑道,“馬眉叔比不得旁人,你們二爺幾次渡過難關,人家都是出了死力氣幫忙的。不客氣講,到今天能坐到海關道的位置,馬建忠是有大功的。結果呢,馬建忠在輪船局做總辦,不過就是攬了些權,用了幾個自己的人,你們二爺就容不得人了,要嚴瀠在下麵清查馬建忠見不得人的地方,預備以後下手。對自己有恩的人都弄到這個樣子,你們二爺已經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這四個字怕是太重了。”

“怎麼不是走火入魔?”屠子良點點桌子,講,“你以為我也是一天到晚算計他人,你們二爺這一路走過來,多少主意都是我給他出的,對不對?這話不錯。權謀之術,自然有許多見不得人的地方,但弄權是為了行政。我設計他人密謀暗算,是看重你們二爺是真心要做洋務辦大事的人,所以才替他算計那些屍位素餐空有其表的貪官汙吏。但如今,你們二爺已成了行政是為了弄權,為了自己的權位,不管是非曲直不論親疏遠近,但凡對他不利者,統統要一網打盡。好個唯我獨尊的模樣。這不是走火入魔,是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