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帝屢次派遣黃門、常侍等宦官及宮廷使者伯榮在甘陵與京城之間往來。尚書仆射陳忠上疏說:“如今未能上合天心,水旱災害不斷發生。青州、冀州,雨水不停而河堤潰漏;徐州、泰山沿海一帶,海水倒灌;兗州、豫州,蝗蟲滋生;荊州、揚州,水稻歉收;並州、涼州,羌人叛亂,又加上百姓貧窮,國庫空虛。陛下因不能親自侍奉孝德皇的陵園寢廟,連續派遣宮廷使者到甘陵祭祀,朱紅色的車輛由並轡雙馬駕駛,在道路上前後相望,可以說盡了最大的孝心。然而我聽說,使者經過各地,威風權勢顯赫,震動了郡縣,親王、侯爵和二千石官員甚至為伯榮在車前獨拜。征發百姓築路,修繕驛站,儲備大量物資,徭役沒有限度,老弱相隨受到差遣,役夫動輒就數以萬計。贈送使者仆從縑帛,每人達數百匹。百姓倒在地上呻吟哀漢,無不捶胸哀痛。河間王是陛下的叔父,清河王國內有陛下父母的陵墓,以及皇帝任命的大臣,他們全都為伯榮在車下屈節。如果陛下不加追問,人們必然認為陛下的本意就是如此。伯榮的威風超過了陛下,陛下的權柄掌握在臣仆婢妾手中,水災的發生,必定是由於這個原因。從前武帝的寵人韓嫣乘坐備用禦車,領受巡察的使命,江都王誤以為皇帝駕臨而為之下拜,韓嫣因此受到了刑刀的誅殺。我願聖上加強元首的尊嚴,端正君權的位置,不應再讓女人做使者幹預政務。慎重地考察左右,有沒有石顯攻擊陳鹹泄露機密那種奸惡?尚書和納言,有沒有趙昌誣陷鄭崇那種欺詐?公卿大臣,有沒有朱博依附傅氏皇後家族而取得援助那種事情?外戚近親,有沒有王鳳謀害王商那種陰謀?如果國家大事一律由皇帝發號施令,大政方針總是由陛下自己決定,那麼在下位的人就不能威脅在上位的人,臣子就不能幹預君王,連續不斷的大雨和洪水就必然會停止,四方各種災異就不能造成危害。”奏書呈上,安帝未予理會。
時三府任輕,機事專委尚書,而災眚變咎,輒切免三公,陳忠上疏曰:“漢興舊事,丞相所請,靡有不聽。今之三公,雖當其名而無其實,選舉誅賞,一由尚書,尚書見任,重於三公,陵遲以來,其漸久矣。臣忠心常獨不安。近以地震,策免司空陳褒,今者災異,複欲切讓三公。昔孝成皇帝以妖星守心,移咎丞相,卒不蒙上天之福,徒乖宋景之誠;故知是非之分,較然有歸矣。又尚書決事,多違故典,罪法無例,詆欺為先,文慘言醜,有乖章憲。宜責求其意,割而勿聽,上順國典,下防威福,置方員於規矩,審輕重於衡石,誠國家之典,萬世之法也!”
當時,太尉、司徒、司空三府沒有實權,機密要事由尚書專門負責。然而每當認為過失而導致了災異的時候,就譴責罷免三公。陳忠上書說:“漢朝建立以來形成了一個傳統,丞相所提的建議,皇上無不聽從。但如今的三公,盡管有一樣的名稱,而實質卻已不同。選拔、舉薦、處罰、獎賞,一概由尚書負責,尚書受到的信任,超過了三公。這一頹勢產生以來,逐漸發展,為時已久了。我內心常常獨自不安。最近由於發生地震,頒策罷免了司空陳褒,如今又有災異,還要譴責三公。從前孝成皇帝因火星靠近心宿,把責任推給了丞相,但到底沒有得到上天的賜福,而徒然違背了宋景公愛護大臣的美德。所以,知道是非的標準,責任就明確地有所歸屬了。還有,尚書裁決事務,多數違背舊有的製度,定罪判刑不依照律例,從一開始就詆毀和欺騙,語言尖刻惡毒,違背規章和法律。陛下應當追究其中的用意,棄割而不聽從,對上遵循國家法典,對下防止臣子作威作福,用方矩圓規製定方圓,依據稱砣審度輕重。這誠然是國家的製度,萬世的法則!”
汝南太守山陽王龔,政崇寬和,好才愛士。以袁閬為功曹,引進郡人黃憲、陳蕃等;憲雖不屈,蕃遂就吏。閬不修異操而致名當時,蕃性氣高明,龔皆禮之,由是群士莫不歸心。
汝南太守山陽人王龔,為官崇尚寬厚平和,喜愛人才賢士。他任命袁閬為功曹,本郡人黃憲、陳蕃等受到舉薦。盡管黃憲不肯服從征召,陳蕃卻因此就任官職。袁閬並不標新立異,當時卻很有名望,陳蕃則性格氣質清高爽朗。王龔對他們全都以禮相待,因此士人們無不對王龔十分向往。
憲世貧賤,父為牛醫。潁川荀淑至慎陽,遇憲於逆旅,時年十四;淑竦然異之,揖與語,移日不能去,謂憲曰:“子,吾之師表也。”既而前至袁閬所,未及勞問,逆曰:“子國有顏子,寧識之乎?”閬曰:“見吾叔度耶?”是時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見憲未嚐不正容,及歸,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汝複從牛醫兒來邪?”對曰:“良不見叔度,自以為無不及;既睹其人,則瞻之在前,忽然在後,固難得而測矣。”陳蕃及同郡周舉嚐相謂曰:“時月之間,不見黃生,則鄙吝之萌複存乎心矣。”太原郭泰,少遊汝南,先過袁閬,不宿而退;進,往從憲,累日方還。或以問泰,曰:“奉高之器,譬諸濫,雖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頃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憲初舉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不拒之,暫到京師,即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
黃憲家世貧賤,父親是一名牛醫。潁川人荀淑來到慎陽,在旅店遇到黃憲,黃憲當時十四歲,荀淑對他大感驚異,拱手為禮而交談,很久都不肯離去。他對黃憲說:“您就是我的老師。”接著他前往袁閬處,沒來得及講寒暄的話,迎麵便說:“貴郡有個像孔子學生顏回那樣的人,你可認識他?”袁閬說:“是遇到了我們的黃叔度嗎?”當時,同郡人戴良富有才華而心氣高傲,而見了黃憲,卻總是十分恭敬,等到回家後,則感到惘然若有所失。他的母親問道:“你又是從牛醫兒子那裏來嗎?”戴良回答說:“我沒看到黃叔度時,自以為沒有地方不如他,相見以後,卻好象看他就在前麵,而忽然又在後麵出現,實在高深莫測。”陳蕃與同郡人周舉曾交談,一致認為:“如果三個月不見黃憲,那麼卑鄙可恥的念頭就會重新在內心萌芽了。”太原人郭泰,少年時曾在汝南郡遊曆。他先去拜訪袁閬,沒有留下過夜便告辭了。又去拜訪黃憲,卻一連住了幾天才返回。有人問郭泰是什麼原因,郭泰說:“袁奉高的才具,好比泉水,雖清但容易舀取。而黃叔度卻象千頃汪洋,無法使它澄清,也無法使它混濁,不可估量。”黃憲最初曾被本郡推舉為孝廉,後來又受到三公府的征召。黃憲的友人勸他去做官,他也並不拒絕,但隻是暫時前往京城,隨即就回來了,竟什麼官也沒做。黃憲四十八歲時去世。
範曄論曰:黃憲言論風旨,無所傳聞;然士君子見之者靡不服深遠,去吝,將以道周性全,無德而稱乎!餘曾祖穆侯以為:“憲,然其處順,淵乎其似道,淺深莫臻其分,清濁未議其方,若及門於孔氏,其殆庶乎!”
範曄論曰:黃憲的言論與見解,沒有留下有關的傳聞。然而那些有節操有學問的人見了他,無不佩服他的高深,清除了自己的不良雜念。莫非是由於他的道德靈性至全至聖,因而無法言說嗎?我的曾祖父穆侯範汪認為:“黃憲其人,處身立世柔然溫順,像大道理一樣淵浩,或淺或深都不能達到他的分寸,或清或濁都不能道出他的境界。如果能趕上成為孔子門下的學生,大概差不多是這樣的吧!”
二年(癸亥、123)
二年(癸亥,公元123年)
春,正月,旄牛夷反,益州刺史張喬擊破之。
春季,正月,旄牛夷人反叛,被益州刺史張喬擊敗。
夏,四月,戊子,爵乳母王聖為野王君。
夏季,四月戊子(二十日),將奶娘王聖封為野王君。
北匈奴連與車師入寇河西,議者欲複閉玉門、陽關以絕其患。敦煌太守張上書曰:“臣在京師,亦以為西域宜棄,今親踐其土地,乃知棄西域則河西不能自存。謹陳西域三策:北虜呼衍王常展轉蒲類、秦海之間,專製西域,共為寇鈔。今以酒泉屬國吏士二千餘人集昆侖塞,先擊呼衍王,絕其根本,因發鄯善兵五千人脅車師後部,此上計也。若不能出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穀食,出據柳中,此中計也。如又不能,則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計也。”朝廷下其議,陳忠上疏曰:“西域內附日久,區區東望扣關者數矣,此其不樂匈奴、慕漢之效也。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議者但念西域絕遠,恤之煩費,不見孝武苦心勤勞之意也。方今敦煌孤危,遠來告急;複不輔助,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蹙國減土,非良計也。臣以為敦煌宜置校尉,按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帝納之,於是複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北匈奴接連與車師侵入河西地區,議論此事的官員主張再次關閉玉門關和陽關,以杜絕外患。敦煌太守張上書說:“我在京城時,也曾認為應當放棄西域,而如今親自踏上這塊土地,才知道如果放棄西域,那麼河西地區就不能獨自存在。我謹獻上有關西域的上中下三策:北匈奴呼衍王經常輾轉來往於蒲類海和秦海之間,控製西域地區,帶領西域各國一同侵略漢朝。現在可以派酒泉屬國的部隊二千餘人集合到昆侖塞,先去攻打呼衍王,除掉禍根,隨即征調鄯善國軍隊五千人威脅車師後國,這是上策。如果不能出兵,可以設置軍司馬,領兵五百人,由河西四郡武威、酒泉、張掖、敦煌供給犁、牛、糧食,出塞進據柳中,這是中策。如果還不行,那麼就應放棄交河城,收攬鄯善等友好國家的人民,讓他們全部進入塞內。這是下策。”朝廷讓群臣討論張的建議。陳忠上書說:“西域歸心漢朝已久,有不少國家熱誠地向往東方,到邊關探詢請求,這是他們不滿匈奴、仰慕漢朝的證明。如今北匈奴已經打敗了車師,勢必向南進攻鄯善。如果我們放棄他們而不去援救,各國就要歸附北匈奴了。若是如此,那麼北匈奴的財富就會愈發增多,膽量就會愈發變大,威勢逼近南羌地區,與羌人聯絡,這樣河西四郡就危險了。河西地區既然危險,不可不去救援,那麼就要征發百倍的徭役,動用無數的資財了。議論此事的人,隻想到西域距離極遠,照顧這一地區花費太多,卻看不到孝武皇帝苦心操勞的本意。目前敦煌孤立危險,從遠方向朝廷告急,再不給予幫助,對內無法安慰官吏和人民,對外無法向各異族示威,勢必削減自己的領土,這不是好計策。我認為應當在敦煌設置校尉,依照舊例增加河西四郡的駐軍,以鎮撫四方各國。”安帝采納了他的意見。於是重新將班勇任命為西域長史,率兵五百人出塞,駐紮柳中。
秋,七月,丹陽山崩。
秋季,七月,丹陽郡發生山崩。
九月,郡國五雨水。
九月,有五個郡和封國大雨成災。
冬,十月,辛未,太尉劉愷罷;甲戌,以司徒楊震為太尉,光祿勳東萊劉熹為司徒。大鴻臚耿寶自候震,薦中常侍李閏兄於震曰:“李常侍國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寶唯傳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書敕。”寶大恨而去。執金吾閻顯亦薦所親於震,震又不從。司空劉授聞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見怨。時詔遣使者大為王聖修第;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惲等更相扇動,傾搖朝廷。震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災害滋甚,百姓空虛,三邊震擾,帑藏匱乏,殆非社稷安寧之時。詔書為阿母興起第舍,合兩為一,連裏竟街,雕修繕飾,窮極巧伎,攻山采石,轉相迫促,為費巨億。周廣、謝惲兄弟,與國無肺府枝葉之屬,依倚近幸奸佞之人,與之分威共權,屬托州郡,傾動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來海內貪汙之人,受其貨賂,至有臧錮棄世之徒,複得顯用;白黑渾淆,清濁同源,天下歡嘩,為朝結譏。臣聞師言,上之所取,財盡則怨,力盡則叛,怨叛之人,不可複使,惟陛下度之!”上不聽。
冬季,十月辛未(初六),將太尉劉愷罷免。甲戌(初九),將司徒楊震任命為太尉,將光祿勳、東萊人劉熹任命為司徒。大鴻臚耿寶親自去見楊震,向他推薦中常侍李閏的哥哥,說:“李常侍受到聖上的倚重,想讓三公征召他的哥哥當官。我隻是傳達上麵的意思罷了。”楊震說:“如果聖上有意讓主管官員征召,本應有尚書發出的敕令。”耿寶十分惱恨地離去。執金吾閻顯也向楊震推薦自己親近的人。楊震又未聽從。司空劉授聽說後,便立即征召這兩個人作自己的掾屬。從此楊震愈發受到怨恨。當時安帝下詔派遣使者為王聖大修宅第,而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惲等人更互相慫恿,結黨營私,擾亂動搖了朝廷綱紀。楊震上書說:“我認為,如今災害越發嚴重,百姓貧困,西北東三方邊境戰亂不息,國庫空虛,這恐怕不是國家安寧之時。但詔書頒下,要為奶娘興修宅第,將兩坊合為一體,占據整條街道;雕刻裝飾,極為精巧;為了鑿山采石,官員層層催逼,耗費資財億萬計。周廣和謝惲兄弟,本非王室的近親或旁支,而依靠皇上身邊得寵的奸佞,和他們一同作威作福,竊取權力,向州郡官府請托,勢傾大臣,主管官員征辟人才的時候,也要順從他們的意思。他們招攬天下貪婪之人,收受賄賂,甚至有些因贓罪而被禁止當官的人,也新出任顯要的官職。黑白混淆,清濁不分,天下人為此大嘩,紛紛譏刺朝廷。我聽先師說過,在上麵的人向人民索取,財富盡時人民便會怨恨,精力盡時人民便會背叛,怨恨和背叛的人民不可再供驅使,請陛下思量!”安帝不肯聽取他的意見。
鮮卑其至自將萬餘騎攻南匈奴於曼柏,日逐王戰死,殺千餘人。
鮮卑首領其至親率騎兵一萬餘人,在曼柏向南匈奴發動進攻。南匈奴日逐王戰死,一千餘人被殺。
十二月,戊辰,京師及郡國三地震。
十二月戊辰(初四),京城洛陽和三個郡和封國發生地震。
陳忠薦汝南周燮、南陽馮良學行深純,隱居不仕,名重於世;帝以玄羔幣聘之;燮宗族更勸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為國,君獨何為守東岡之陂乎?”燮曰:“夫修道者度其時而動,動而不時,焉得亨乎!”與良皆自載至近縣,稱病而還。
陳忠舉薦汝南人周燮、南陽人馮良,稱讚他們學識高深,品行純正,隱居鄉間而不入仕途,在當世享有盛名。於是安帝用黑色綢緞和羔皮做禮品,征聘他們做官。周燮家庭的人進一步勸說周燮道:“培養道德,砥礪品行,目的是為國效力,您為什麼偏偏要守在東山坡呢?”周燮說:“培養品德學問的人,要等待時機而動。時機未到就動,怎麼能行得通呢!”他和馮良都自己坐車到本縣縣府,聲稱有病,然後回家。
三年(甲子、124)
三年(甲子,公元124年)
春,正月,班勇至樓蘭,以鄯善歸附,特加三綬,而龜茲王白英猶自疑未下;勇開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溫宿,自縛詣勇,因發其兵步騎萬餘人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伊蠡王於伊和穀,收得前部五千餘人,於是前部始複開通;還,屯田柳中。
春季,正月,班勇抵達樓蘭。因鄯善王歸附漢朝,朝廷特別賜給他三條綬帶的印信。然而龜茲王白英仍然獨自猶豫不定。班勇用恩德和信義進行開導,白英這才帶領姑墨、溫宿兩國王,將自己捆綁起來,向班勇歸降。班勇乘機征調龜茲等國的步騎兵一萬餘人,前往車師前王國王庭,在伊和穀趕走匈奴伊蠡王,收容車師前王國軍隊五千餘人。於是車師前王國開始重新與漢朝建立聯係。班勇返回,在柳中墾田屯戍。
二月,丙子,車駕東巡。辛卯,幸泰山。三月,戊戌,幸魯;還,幸東平,至東郡,曆魏郡、河內而還。
二月丙子(十三日),安帝到東方巡視。二月辛卯(二十八),臨幸泰山。三月戊戌(初五),臨幸魯,歸途中臨幸東平,後到達東郡,經過魏郡、河內而返回京城。
初,樊豐、周廣、謝惲等見楊震連諫不從,無所顧忌,遂詐作詔書,調發司農錢穀、大匠見徒材木,各起塚舍、園池、廬觀,役費無數。震複上疏曰:“臣備台輔,不能調和陰陽,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師地動,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宮,此中臣、近官持權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躬自菲薄,宮殿垣屋傾倚,枝拄而已。而親近幸臣,未崇斷金,驕溢逾法,多請徒士,盛修第舍,賣弄威福,道路歡嘩,地動之變,殆為此發。又,冬無宿雪,春節未雨,百僚焦心,而繕修不止,誠致旱之征也。惟陛下奮乾剛之德,棄驕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後所言轉切,帝既不平之,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會河間男子趙騰上書指陳得失,帝發怒,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聞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則還自敬德。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與手刃犯法有差,乞為虧除,全騰之命,以誘芻蕘輿人之言。”帝不聽,騰竟伏屍都市。及帝東巡,樊豐等因乘輿在外,競修第宅第宅,太尉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豐等所詐下詔書,具奏,須行還上之,豐等惶怖。會太史言星變逆行,遂共譖震雲:“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車駕還京師,便時太學,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綬;震於是柴門絕賓客。豐等複惡之,令大鴻臚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懷恚望。”有詔,遣歸本郡。震行至城西夕陽亭,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麵目複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塚次,勿設祭祀!”因飲鳩而卒。弘農太守移良承樊豐等旨,遣吏於陝縣留停震喪,露棺道側,謫震諸子代郵行書;道路皆為隕涕。
起初,樊豐、周廣、謝惲等人見楊震接連進諫卻未被采納,因而無所顧忌,後來便偽造詔書,征調大司農的錢糧、大匠的現有徒夫、木材,各自興建巨宅、林園池塘和亭台樓閣,勞役及費用無法統計。楊震再次上書說:“我身在三公之位,未能調和陰陽。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城發生地震,那一天是‘戊辰’日,地與戊、辰三者都屬‘土’,而地震的位置在中宮,這是宦官幸臣掌權用事的征象。我想到,陛下由於邊境平靜,自己十分儉省,皇宮的牆垣殿堂傾斜,隻用支柱撐起而已。然而那些親近的寵臣,卻不能尊崇與陛下同心的原則,他們驕傲奢侈超過法律的限製,大量征調役夫,大修宅第,作威作福,致使行人在路上喧嘩,地震的災變,恐怕就是為此而發。還有,去冬無積雪,春天未下雨,百官感到心焦,但修繕未停止,這誠然是導致幹旱的征兆。願陛下振奮帝王的陽剛之德,拋棄那些驕傲奢侈之臣,以回報上天的警告!”楊震前後的言論由溫和轉為激烈,安帝已感到不滿,而樊豐等人全都對楊震側目而視,十分憤恨。但由於楊震是知名的儒者,他們未敢加害於他。恰在此時,河間男子趙騰上書分析批評朝廷得失,安帝發怒,於是將趙騰逮捕,送到詔獄審問,以欺騙主上、大逆不道定罪。楊震上書營救趙騰,說:“我聽說殷代、周代的聖明君王,受到小人的抱怨和詬罵後,反而自我警戒,進一步修養品德。如今趙騰受到指控的原因,是用激烈的言辭進行誹謗,罪行與持刀殺人犯法有所不同。我請求為趙騰減刑,保全他的性命,以勸誘草野民眾為國進言。”安帝不聽。趙騰終於被處死,橫屍於都市街頭。及至安帝去東方巡視,樊豐等因皇上在外而競相大修宅第第。太尉部掾高舒叫來大匠令史詢問核查,得到了樊豐等人偽造發下的詔書。楊震將全部情況寫成奏書,準備等安帝回京後呈上,樊豐等人大為惶恐。這時,恰好太史報告說星象發生變化,出現了逆行現象。於是樊豐等人便一同詆毀楊震說:“自從趙騰死後,楊震深為不滿,而且他是鄧氏家族的舊人,有怨恨之心。”三月壬戌(二十九日),安帝回到京城洛陽,臨時在太學休息。當夜,派使者頒策,收回楊震的太尉印信。於是楊震緊閉門戶,不再會見賓客。樊豐等人又感到厭惡,指使大鴻臚耿寶上奏說:“楊震本是大臣,竟不服罪而心懷怨恨。”安帝下詔,將楊震遣回原郡。楊震來到洛陽城西的夕陽亭,便滿懷慷慨地對他的兒子、門徒們說:“死亡,乃是士的平常遭遇。我蒙受皇恩而身居高位,痛恨奸臣狡詐,卻不能進行懲罰;痛恨淫婦作亂,卻不能予以禁止,還有什麼麵目再見日月!我死以後,要以雜木作棺材,用單被包裹,僅夠蓋住身體即可,不要歸葬祖墳,不要祭祀!”於是服毒而死。弘農郡太守移良遵照樊豐等人的意思,派官吏在陝縣留住楊震的喪車,使棺木暴露在大道之旁,並謫罰楊震的兒子們為驛站傳遞文書。路上的行人都為他們灑淚。
太仆征羌侯來曆曰:“耿寶托元舅之親,榮寵過厚,不念報國恩,而傾側奸臣,傷害忠良,其天禍亦將至矣。”曆,歙之曾孫也。
太仆、征羌侯來曆說:“耿寶是聖上的嫡親舅父,榮耀和恩寵過分,但卻不想著報效國恩,反而傾向奸臣,傷害忠良,上天給他的災禍也快要來臨了。”來曆是來歙的曾孫。
夏,四月,乙醜,車駕入宮。
夏季,四月乙醜(初二),安帝入宮。
戊辰,以光祿勳馮石為太尉。
戊辰(初五),將光祿勳馮石任命為太尉。
南單於檀死,弟拔立,為烏稽侯屍逐單於。時鮮卑數寇邊,度遼將軍耿夔與溫禺犢王呼尤徽將新降者連年出塞擊之,還使屯列衝要。耿夔征發煩劇,新降者皆怨恨,大人阿族等遂反,脅呼尤徽欲與俱去。呼尤徽曰:“我老矣,受漢家恩,寧死,不能相隨!”眾欲殺之,有救者,得免。阿族等遂將其眾亡去。中郎將馬翼與胡騎追擊,破之,斬獲殆盡。
南匈奴單於檀去世,他的弟弟拔繼位,此即烏稽侯屍逐單於。當時,鮮卑屢次侵犯邊境,度遼將軍耿夔與南匈奴溫禺犢王呼尤徽率領新歸降的部落連年出塞作戰,返回後,則讓他們到各要塞駐守。耿夔的征調頻繁而辛苦,新歸降的人都十分怨恨,其首領阿族等人於是反叛,脅迫呼尤徽,要呼尤徽與他們一同離去。呼尤徽說:“我老了,身受漢朝之恩,寧可死,也不能跟隨你們!”阿族等要把他殺掉,因有人相救,才得免一死。阿族等便率領部眾逃走。中郎將馬翼率胡人騎兵進行追擊,打敗叛軍,叛變者幾乎全部被斬殺、俘獲。
日南徼外蠻夷內屬。
日南郡邊境外的蠻夷之人歸附漢朝。
六月,鮮卑寇玄菟。
六月,鮮卑軍侵犯玄菟郡。
庚午,閬中山崩。
六月庚午(初八),閬中縣發生山崩。
秋,七月,辛巳,以大鴻臚耿寶為大將軍。
秋季,七月辛巳(疑誤),將大鴻臚耿寶任命為大將軍。
王聖、江京、樊豐等譖太子乳母王男、廚監邴吉等,殺之,家屬徙比景;太子思男、吉,數為歎息。京、豐懼有後害,乃與閻後妄造虛無,構讒太子及東宮官屬。帝怒,召公卿以下,議廢太子。耿寶等承旨,皆以為當廢。太仆來曆與太常桓焉、廷尉犍為張皓議曰:“經說,年未滿十五,過惡不在其身;且男、吉之謀,太子容有不知;宜選忠良保傅,輔以禮義。廢置事重,此誠聖恩所宜宿留!”帝不從。焉,鬱之子也。張皓退,複上書曰:“昔賊臣江充造構讒逆,傾覆戾園,孝武久乃覺寤,雖追前失,悔之何及。今皇太子方十歲,未習保傅之教,可遽責乎!”書奏,不省。九月,丁酉,廢皇太子保為濟陰王,居於德陽殿西下。來曆乃要結光祿勳諷、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丘弘、陳光、趙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朱倀等十餘人,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帝與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詔脅群臣曰:“父子一體,天性自然;以義割恩,為天下也。曆、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群小共為歡嘩,外見忠直而內希後福,飾邪違義,豈事君之禮!朝廷廣開言路,故且一切假貸;若懷迷不反,當顯明刑書。”諫者莫不失色。薛皓先頓首曰:“固宜如明詔。”曆怫然,廷詰皓曰:“屬通諫何言,而今複背之?大臣乘朝車,處國事,固得輾轉若此乎!”乃各稍自引起。曆獨守闕,連日不肯去。帝大怒,尚書令陳忠與諸尚書遂共劾奏曆等,帝乃免曆兄弟官,削國租,黜曆母武安公主不得會見。
王聖、江京、樊豐等人詆毀太子的奶娘王男和廚監邴吉等人。王男等被殺,家屬被流放到比景。太子劉保思念王男和邴吉,屢屢為此歎息。江京、樊豐怕有後患,便與閻皇後憑空妄造證據,羅織罪名誣陷太子和太子宮的官員。安帝發怒,召集三公九卿及以下群臣,討論廢黜太子。耿寶等人秉承旨意,一致認為應當廢黜。太仆來曆、太常桓焉、廷尉犍為人張皓提出異議說:“經典說,年齡不到十五歲的人,過失與罪惡不由自身負責。況且王男、邴吉的奸謀,太子或許並不知曉,應當為他挑選忠良之臣做保傅,用禮義進行輔佐。廢黜太子之事重大,這實在是聖恩所應留駐之處!”安帝不聽。桓焉是桓鬱之子。張皓退下,又上書說:“從前奸臣江充捏造證據,進行誣陷,使戾太子遇禍,武帝很久以後才覺悟過來,盡管追補從前的過失,但後悔又怎麼來得及!如今皇太子年方十歲,沒有受過保傅的教育,能夠驟然責備他嗎?”奏書呈上,安帝置之不理。九月丁酉(初七),將皇太子劉保廢黜,貶為濟陰王,居住在德陽殿西側鍾樓下。於是來曆約集光祿勳諷、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丘弘、陳光、趙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人朱倀等十餘人,一同到鴻都門諫諍,說太子沒有過失。安帝和他的左右親信感到不安,便讓中常侍用詔命威脅群臣說:“父子一體,本是天性,以大義割斷親情,乃是為了天下。來曆、諷等不識大節,與眾小人一同鼓噪喧嘩,表麵上看是忠誠直正,而內心卻是在希求以後的好處。掩飾邪念,違背正義,這難道是事奉君王之禮!朝廷廣開言路,所以姑且全部寬恕,倘若執迷不返,就要顯示刑法的威嚴。”勸諫的人無不大驚失色。薛皓首先叩頭道:“我們自然要服從詔命。”來曆憤然,當廷詰問薛皓說:“剛才一道進諫時說的是什麼話?而現在又背叛它!大臣乘坐朝廷之車,處理國家的大事,原本可以這樣反複不定嗎?”於是進諫的官員們逐漸各自起身退下。來曆獨自一人,守在鴻都門下,一連幾天不肯離去。安帝大怒,尚書令陳忠和各位尚書便一同上書彈劾來曆等人。於是安帝將來曆兄弟免官,削減來曆的封國賦稅收入,貶黜來曆的母親武安公主,不許她入宮晉見。
隴西郡始還狄道。
隴西郡官府開始遷回狄道。
燒當羌豪麻奴死,弟犀苦立。
羌人燒當部落首領麻奴去世,他的弟弟犀苦繼位。
庚申晦,日有食之。
庚申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冬,十月,上行幸長安;十一月,乙醜,還雒陽。
冬季,十月,安帝出行,臨幸長安。十一月乙醜(初六),返回洛陽。
是歲,京師及諸郡國二十三地震,三十六大水、雨雹。
本年,京城洛陽與二十三個郡和封國發生地震,有三十六個郡和封國發大水、下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