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大夫渤海鮑宣上書曰: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複劇於前乎!
諫大夫渤海人鮑宣上書說:我見到孝成皇帝時,外戚把持權柄,人人引薦他們各自的親信來充塞朝廷,妨礙賢能之士的進身之路,混亂天下,又奢侈無度,使百姓窮困,因此發生了將近十次日食,四次彗星。這些危險覆亡的征兆,都是陛下所親眼見到的。如今為什麼反而更甚於從前呢!
今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仇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
現在人民生業有七失:陰陽不和,出現水旱災,是一失;國家加重征收更賦和租稅,苛責嚴酷,是二失;貪官汙吏借口為公,勒索不已,是三失;豪強大姓蠶食兼並小民土地,貪得無厭,是四失;苛吏橫征濫發徭役,耽誤種田養蠶的農時,是五失;發現盜賊,村落鳴鼓示警,男女追捕清剿,是六失;盜賊搶劫,奪民財物,是七失。七失尚可勉強忍受,然而還有七死:被酷吏毆打致死,是一死;入獄被虐致死,是二死;無辜被冤枉陷害而死,是三死;盜賊劫財殘殺致死,為四死;怨仇相報殘殺而死,為五死;荒年饑饉活活餓死,為崐六死;瘟疫流行染病而死,為七死。人民生業有七失而沒有一得,想讓國家安定,也實在困難;百姓有七條死路而沒有一條生路,想要無人犯法,廢棄刑罰,也實在困難。這難道不是公卿、守相貪婪殘忍成風所造成的後果嗎?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誌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屍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岩穴,誠冀有益豪毛,豈徒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群臣有幸得以身居高官,享受豐厚的俸祿,難道有肯對小民存有憐憫之心,幫助陛下推廣教化的人嗎!群臣的誌向,不過是經營私產,滿足賓客的要求,為圖個人奸利而已。他們以苟且縱容、曲意順從為賢能,以拱手沉默、屍位素餐為明智,認為象我這樣的人是愚蠢的。陛下把我從村夫野民提拔為朝臣,實在是希望我能有毫毛般微小的貢獻,難道僅僅是讓我吃美食,當大官,尊貴地站在高門大殿上嗎!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屍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藿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上為皇天的兒子,下為黎民百姓的父母,是為上天象牧養牛馬一樣牧養人民。對待人民應當一視同仁,就如《屍鳩》一詩中屍鳩愛它的七個兒子一樣。而今貧民連菜都吃不飽,又衣衫襤褸,父子、夫婦不能相互保全,實在令人酸鼻。陛下若不救助,將讓他們到哪裏去討生路呢!為什麼隻供養外戚和弄臣董賢,給他們大量賞賜,以巨萬來計算!使他們的仆從、賓客把酒當水,把肉當豆葉來揮霍,他們的奴仆侍從都因而成了富翁。這不是皇天的本意啊!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曆三公;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宣語雖刻切,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再說汝昌侯傅商,沒有功勞卻被封爵。官爵,並不是陛下的官爵,乃是天下的官爵。陛下選取之人不配受此官,此官也不應加給此人,卻希望上天高興,民眾心服,豈不困難嗎!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才足以改變眾人的觀點,強悍能夠獨立,這是奸人中的魁首,亂世惑眾最為厲害的人物,應及時罷黜斥退他們。那些外戚和幼童不懂儒學經術的,都應讓他們辭職,去找老師學習儒術。請速征召前大司馬傅喜,使他領導外戚。前大司空何武、師丹、前丞相孔光、前左將軍彭宣,儒學經術都學自名師,而官位都高列三公。龔勝任司直,郡國都慎重地向朝廷推薦人才。這些人都可委以重任。陛下前些時因一點小事不能容忍,就罷退了何武等人,使天下人失望。陛下對那麼多沒有功勞德行的人尚且能容忍,難道不能容忍何武這些人嗎?治理天下的人,應當把天下人的心意作為自己的心意,不能光圖自己高興,想怎麼幹就怎麼幹。”鮑宣措詞雖然尖刻激烈,但哀帝因為他是名儒而優待寬容了他。
匈奴單於上書願朝五年。時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遊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於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於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於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製,其不可使隙明甚。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匈奴單於上書漢朝,請求明年到長安朝見天子。這時哀帝正患病在身,有人說:“匈奴從黃河上遊的方向來,氣勢壓人,不利。自黃龍、竟寧年間起,單於每到中原朝見,中原就會發生大變故。”哀帝因而感到為難,詢問公崐卿,公卿也認為朝見一次要白白花費國庫很多錢,可以暫且拒絕。單於使節告辭離去,還沒動身,黃門郎揚雄上書規諫說:我聽說,儒學《六經》中所說治理國家之道,推崇在變亂未形成時就把它消弭於無形。軍事上的取勝之術,推崇不通過戰爭廝殺就把敵人製服。以上二者都是高明精妙的策略,然而也都是大事之本,不能不留意。現在單於上書請求朝見,漢朝不準許而辭謝。我愚昧地認為,漢朝與匈奴之間從此種下了嫌隙猜忌的種子。匈奴原本是五帝不能使其臣服,三王對其無法控製的強國,不能使漢匈之間產生嫌隙猜忌是至為明顯的。我不敢追溯太遠的曆史,謹以秦朝以來的史實說明這個問題:
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後時,匈奴悖慢,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得解。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棘門、細柳、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於之麵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
以秦始皇的強大,蒙恬的雄威,仍然不敢窺伺西河,而是修築長城作為邊界。等到漢朝興起之初,以高祖的威力和英明,三十萬漢軍仍被匈奴圍困在平城。當時高祖手下,善於出奇計的謀士、籌劃決策的謀臣非常多,最後所以能脫身的原因,世人無法知道,因而也無法言說。又如呂後時,匈奴悖理傲慢,幸賴大臣們靈活處置,將言辭謙卑的回信送給單於,才把危機化解。到了孝文帝時,匈奴大舉侵犯北部邊境,偵察騎兵甚至深入雍城、甘泉,京師震駭。朝廷派三位將軍率軍駐紮在棘門、細柳、霸上以防備匈奴,數月才撤回。孝武皇帝即位,設下馬邑之謀,想引誘匈奴主力深入,結果白白浪費錢財,勞頓軍隊,連一個匈奴人都沒看見,更何況單於本人的麵目呢!此後,武帝深思國家存亡大計,規劃安定萬年的策略,於是動員數十萬大軍,派衛青、霍去病統率,前後十餘年,渡過西河,橫穿大漠,攻破顏山,襲擊單於王庭,跑遍了匈奴的國土,追逐奔逃的單於和匈奴的殘兵敗將,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到達瀚海,擒獲名王、貴族數百人之多。自此之後,匈奴震驚恐懼,越發迫切要求和親。然而,仍不肯向漢朝稱臣。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狼望之北哉?以為不壹勞者不久逸,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以擊之,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於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製。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強。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肄以惡,其強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嚐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蕩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卷,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茲甚,未易可輕也。
再說,前世之人難道樂於耗費無法計量的錢財,征發無罪的國民,到邊塞狼煙以北去求一時痛快嗎?那是由於沒有一次的辛勞,就得不到長久的安逸;不暫時花費錢財,就不能有永遠的安寧。因此狠下心投入百萬大軍、摧之於餓虎之口,搬運國庫的錢財,填平匈奴盧山的溝壑,而不後悔。到本始初年,匈奴有凶暴不馴之心,企圖劫掠烏孫,侵奪烏孫公主。於是朝廷派五員大將,率領十五萬騎兵去襲擊他們。當時很少有所斬獲,僅僅是宣揚了我朝的武威,表明我軍勢如萬鈞雷霆,行動如疾風罷了。雖然空去空返不失兵卒,但由於沒有斬獲,朝廷還是誅殺了兩位將軍,因為北方的蠻族不順服,中原就不能高枕安臥。及至元康、神爵年間,朝廷政治異常清明,社會風氣十分良好,皇恩廣施。而匈奴發生內亂,五個單於爭奪王位。日逐王和呼韓邪單於率領本國百姓崐死心踏地歸順朝廷,匍匐稱臣,然而朝廷仍然對他們采取籠絡政策,打算不把他們置於直接統治之下。自此以後,匈奴希望朝見的,朝廷不拒絕,不想來的,也不勉強。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外國人天性凶猛好怒,體魄魁梧健壯,憑借一身蠻力和盛氣,教化他們從善很難,引導他們作惡卻很容易。他們性格倔強難以屈服,與他們保持和平狀態十分難得。所以他們未順服時,朝廷勞師遠攻,耗盡國力,伏屍沙場,血流成河,攻堅破城,打敗敵人,是那樣的艱難;已經降服之後,朝廷慰藉安撫,贈送禮物,接待的禮節隆重威嚴,是這樣完備周詳。過去漢軍曾攻破大宛的都城,踏平烏桓的堡壘,襲擊姑繒的大營,掃蕩蕩姐的戰場,砍斷朝鮮的旌旗,拔取兩越的旗幟,曆時短的戰役,不過一個月,長的也不超過半年,就已在蠻夷王庭耕田種植,掃除原來的聚落設置郡縣,猶如雲被掃淨,席被卷起,不給後世留下禍根。唯獨北方的匈奴卻不能如此,他們才是中國真正強硬的敵手,與東西南三方的敵人相比有天壤之別。前世對匈奴甚為重視,現在也不能輕易改變態度而等閑視之。
今單於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麵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兵革不用而憂患不生。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製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製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於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於未發,會病,複遣使願朝明年;上許之。
“而今,匈奴單於歸心仁義,懷著誠懇之心,準備離開王庭,來長安朝見陛下,這乃是前代遺留下的和平之策,神靈所盼望出現的太平盛景。國家雖然為此要有所破費,也是不得不如此。怎麼能用‘匈奴從上遊來,氣勢壓人’這樣的話加以拒絕,推說以後再來而不約定確切日期,使匈奴與朝廷疏遠,勾消往昔的恩德,打開將來的裂痕!如果單於由猜疑而生嫌隙,含恨在心,仗恃以前有和好之言,將借著上述那些話,把怨恨歸於漢朝,趁勢斷絕與漢朝的關係,最終放棄臣服之心。那時,威懾不住他,勸諭不了他,怎能不成為大患呢!眼明的人能看到無形的東西,耳聰的人能聽到無聲的音晌,假如真能事先防患於未然,即使不動兵革,也會令憂患不生。否則,一旦產生嫌隙之後,雖然智者辛苦策劃於內,善辯者出使奔忙於外,還是不如嫌隙沒有發生的時候。況且從前開拓西域,製服車師,設置西域都護,管理西域三十六個城邦國家,豈是為了防備康居、烏孫能越過白龍堆沙漠,進犯我西部邊境呢?乃是為了扼製匈奴。一百年艱苦奮鬥獲得的和平安定局麵,卻要在一天之內破壞掉;花費十分費用取得的勝利成果,卻因愛惜一分而令其全部付之東流,我私下裏為國家感到不安。望陛下在尚未發生變亂和尚未爆發戰爭時稍加留意,以遏止邊疆戰禍的萌生!”奏章呈上,哀帝醒悟,於是召回匈奴使者,更換致單於的國書,表示允許單於朝見。隨後賞賜揚雄絲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於還未動身,就趕上生病,於是又派使節到漢朝,希望將朝見推遲一年。哀帝同意了。
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寵,孔鄉侯晏與息夫躬謀欲求居位輔政。會單於以病未朝,躬因是而上奏,以為:“單於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為解,疑有他變。烏孫兩昆彌弱,卑爰強盛,東結單於,遣子往侍,恐其合勢以並烏孫;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詐為卑爰使者來上書,欲因天子威告單於歸臣侍子,因下其章,令匈奴客聞焉;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
董賢尊寵日盛,丁、傅兩家之人十分嫉妒他的得寵。孔鄉侯傅晏與息夫躬謀劃取得輔政大臣的地位,正巧匈奴單於因病不能來朝見,息夫躬趁機上奏,認為:“單於應當在十一月入塞,後來自己說有病不能來,懷疑可能有其他變化。烏孫兩位昆彌勢力弱,逃亡在外的卑爰則強盛,他東去與匈奴單於勾結,還派自己的兒子作為人質侍奉單於,恐怕他們會聯合起來吞並烏孫。烏孫被吞並後,則匈奴勢力強盛而西域陷於險境。可以讓歸降朝廷的西域胡人假扮卑爰的使節來長安上書,請求借天子之威對單於施加壓力,讓其歸還人質,崐趁把奏書交與主管機關處理時,讓匈奴的使者知道。這就是所謂:‘上等的戰術是破壞敵人的謀略,其次的是斷絕敵人的外援。’”
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左將軍公孫祿以為:“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進不信之謀,不可許。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藩;今單於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為邊竟憂也!”躬掎祿曰:“臣為國家計,冀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為萬世慮。而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上曰:“善!”乃罷群臣,獨與躬議。
奏書呈上,哀帝召見息夫躬,然後召集公卿、將軍,舉行大規模的討論。左將軍公孫祿認為:“中國經常依靠威望和信義,令蠻族歸附,而伏首聽命,息夫躬卻先設詐謀對付匈奴,進獻這種不講信義的計策,是不能允許的。況且匈奴依賴先帝的恩德,自稱藩屬,替漢朝保衛邊塞。現在單於因患病不能來朝賀,派使者前來陳告,並不失臣子的禮節。我公孫祿敢保證,直到我死,也不會看到匈奴成為邊境的憂患。”息夫躬拉扯公孫祿說:“我為國家著想,才希望在事變未發生前,就先設下防範的計策,預先推測出還未形成的陰謀,我這是為萬世安危著想,而公孫祿卻隻想以他的有生之年保證看不見事變,我與公孫祿的不同意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哀帝說:“好!”便命群臣退下,單獨與息夫躬磋商。
躬因建言:“災異屢見,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上然之,以問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說而天意得矣!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曆,虛造匈奴、西羌之難,謀動幹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惠、深刻也。昔秦繆公不從百裏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其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發之言,名垂於後世。願陛下觀覽古戒,反複參考,無以先入之語為主!”上不聽。
息夫躬乘機建議說:“災異屢次出現,恐怕一定會有非常的事變。可以派遣大將軍巡查邊塞部隊,整頓武備,斬一個郡守以樹威,震動四邊蠻族。用這個方法應合天象應異。”哀帝認為有道理,就用這個建議去詢問丞相王嘉。王嘉回答說:“我聽說引導下民,靠行動不靠言辭;應驗天變,靠實質內容而不靠表麵文章。下民雖然卑微弱小,仍然不可以對他們使用詐術,更何況對於上天神明,難道可以欺騙嗎!上天顯示變異,是用來告誡人間的君王,想讓他們覺悟,改正過失,誠心誠意推行善政,民心歡悅,上天就滿意了。善辯之士隻看見事物的某一方麵,有時荒謬地用自己的意思附會星象,憑空捏造出匈奴、西羌將要發難的預言,謀劃大動幹戈,設下權變的計策,這不是應合上天的正道。郡太守、封國相有罪,就應驅車奔馳到皇宮門前,反縛雙臂赴死,恐懼到如此地步,而搖唇鼓舌之人卻妄圖動搖國家的安全,把國家推向危難,雄辯的口舌隻圖一逞痛快罷了,實際不可聽從。討論國家大事,最讓人頭痛的是那些諂諛、陰險、詭辯、用心惡毒的建言。從前,秦穆公不聽從百裏奚、蹇叔的勸告,因而軍隊大敗。他悔過自責,痛恨那些誤國的大臣,想起白發老人的忠告,作《秦誓》以悔過,並得以名垂後世。願陛下觀覽古代的戒鑒,反複思考,不要被先提出的建議所左右。”哀帝不聽他的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