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上(1 / 3)

癸酉元統元年。先是,歲壬申秋,文宗車駕在上都。八月,疾大漸,召皇後及太子燕帖古思、大臣燕帖木兒曰:“昔者晃忽叉之事,為朕平生大錯,朕嚐中夜思之,悔之無及。燕帖古思雖為朕子,朕固愛之,然今大位,乃明宗之大位也。汝輩如愛朕,願召明宗子妥歡帖木兒來,登茲大位。如是,朕雖見明宗於地下,亦可以有所措詞而塞責耳!”言訖而崩。晃忽叉者,乃明宗皇帝從北方來飲毒而崩之地。燕帖木兒大懼,為之躊躇者累日。自念晃忽叉之事,己實造謀,恐妥歡帖木兒至,究治其罪,姑秘文宗遺詔,屏而不發。因謂文宗後曰:“阿婆且權守上位,安王室,妥歡帖木兒居南徼荒瘴之地,未知有無,我與宗戚諸王,徐議之可也。”是時,燕帖木兒以太平王為右相,禮絕百寮,威焰赫赫,宗戚諸王,無敢以為言者。逗遛至至順四年三月,上位虛攝已久,內外頗以為言,燕帖木兒始迎明宗皇帝次子懿璘隻班登寶位,不發詔,不改年號,逾月而崩,廟號寧宗。既而燕帖木兒建議,欲立燕帖古思。文宗後苦辭曰:“天位至重,吾兒恐年小,豈不遭折死耶?妥歡帖木兒在廣西靜江,可取他來為帝,且先帝臨崩雲雲,言猶在耳。”於是燕帖木兒知事不能已,遂奉太後詔旨,遣使去廣取妥歡帖木兒太子來京。太子行至良鄉,以郊祀鹵簿禮迎之,蓋燕帖木兒欲以此取悅太子之意。既而燕帖木兒驅馬與太子並行,馬上舉鞭指示,告太子以國家多難,遣使奉迎之由,太子訖無一言以答之。燕帖木兒心疑懼,留連至六月,方始使登位,改元元統元年,尊文宗後為皇太後,丞相燕帖木兒加太師、左丞相,撒敦為右丞相,伯顏為樞密院知院,唐其勢為禦史大夫。撒敦者,燕太師之弟也。唐其勢者,燕太師之子也。徽政院使宦者高麗人禿滿歹兒者,首薦高麗女子祁氏於帝。祁氏性黠慧,有寵於帝。秋九月,太後謂大臣曰:“正宮未有人,何不選立之?”眾對曰:“今太師丞相有女,端嚴正大,宜為天下母。”於是,立太師女伯牙吾氏為後。後權臣家女,習於驕貴,又輕帝年幼,見帝寵祁氏,心不平之,日夜捶楚,祁氏幾不勝。一夕,又跪祁氏於前,籌問其罪,加烙其體。翌日,司天奏:“昨夕火星犯後妃座[1]。”帝雖不言,甚銜之。初,世祖皇帝家法,賤高麗女子,不以入宮,至是始壞祖宗家法,識者知天下之將亂也。

甲戌元統二年。太師太平王燕帖木兒,自帝即位以來,不複留心政事,惟日溺於酒色,收晉邸後為妻,諸公主嫁之者四十餘人。有某位王位公主嫁,及門三日,不得見,既而傳旨曰:“公主且歸,我要時來取。”

燕帖木兒宴趙中丞家,男女共坐,名為“鴛鴦筵席”。隅座中有一婦人,顏色甚麗,太師目之,問曰:“此為誰?”意欲留之。左右告之曰:“此太師幾夫人某氏也。”由是酒色過度,體羸溺血而死。

太尉伯顏升為右丞相。當帝自廣西來京師[2],宿留汴梁,心方不測朝廷權臣意。其時伯顏適為汴梁省左平章,提所有蒙古漢軍,扈從入京,帝深德之,既以扈從功封太尉。至是一旦為相,居唐其勢上,唐其勢忿曰:“天下者,本我家天下也。伯顏何人,位居我上!”或時衷甲帶刀至伯顏家,或夜入都人家飲,然猛憨無術,實無他異謀也。

乙亥至元元年。四月,右丞相伯顏奏曰:“禦史大夫唐其勢與其弟答刺海為文宗義子者,謀為不軌,將不利社稷。”有詔捕之。唐其勢攀檻不肯出,答剌海匿皇後袍下。右丞相複奏曰:“豈有兄弟謀不軌,而姐妹可匿之乎?”並執皇後,以付有司。後呼曰:“陛下救我!”帝曰:“汝兄弟謀害我,我如何救得你[3]?”亦絞死於東門外。唐其勢既死,命撒的為禦史大夫,立翁吉刺氏為皇後。後乃世祖後察必之曾孫也[4],性莊厚,寡言笑,號正宮皇後。複立祁氏為次宮皇後,居興聖宮,號興聖宮皇後。二宮並為後自此始。

伯顏奏曰:“陛下有太子,休教讀漢兒人書[5],漢兒人讀書好生欺負人[6]。往時我行有把馬者,久不見,問之,曰:『往應舉未回。』我不想科舉都是這等人得了。”遂罷今年二月禮部科舉。

丙子至元二年。詔征西域匼刺麻至京,禮為帝師,仍以故太師燕帖木兒第賜之。

丁醜至元三年。以伯顏為太師,答刺罕左丞相封秦王。伯顏本郯王家奴也,謂郯王為使長。伯顏至是怒曰:“我為太師,位極人臣,豈容猶有使長耶?”遂奏郯王謀為不軌,殺郯王,並殺王子數人。初,伯顏謀封秦王時,或告伯顏曰:“秦王大名,恐不宜居。”伯顏曰:“我聞淮東有秦郵,我索秦郵為秦王,非西秦也,何不可之有?”時天下貢賦多入於伯顏家,省台官多出其門下。每罷朝,皆擁之而退,朝廷為之空矣。禁漢人、南人不得持寸鐵,賜高年帛,禁百姓畜馬,品官畜馬有差[7]。

六月,天下謠傳拘刷童男童女,民間皆望風成婚。

河南棒胡反[8]。棒胡者,河南鵲山縣人[9]。好使棒,棒長六七尺,進退擊技如神,遠近聞者稱棒胡。其徒弟百餘人,有名胡山花,亦善棒。開州人轆軸李,陳州人棒張,皆起兵應之。河南左丞慶童,督兵敗之於鹿邑岡[10],擒之,號其岡為得勝岡。

伯顏數往太皇太後宮,或通宵不出。京師為語曰:“上把君欺,下把民虐,太皇太後倚恃著。”

彗出紫薇垣數十丈,凡十餘日。占者以為應在十五年後,至年果驗。京師大水。朱光卿、石昆山亂於廣南之惠州。既而複有李智甫、羅天麟亂於閩、漳,皆討平之。

戊寅至元四年。詔郡縣舉隱逸士,詔修曲阜孔廟。

袁州妖僧彭瑩玉、徒弟周子旺,以寅年寅月寅日寅時反。反者背心皆書“佛”字,以為有“佛”字,刀兵不能傷。人皆惑之,從者五千餘人。郡兵討平之,殺其子天生、地生,妻佛母[11],瑩玉遂逃匿於淮西民家。瑩玉本南泉山慈化寺東邨莊民家子,寺僧有姓彭者,年六十餘歲,善觀氣色。一夕夜雪,見寺東約二十丈,紅焰半天。翌日,召其莊老,詢之曰:“昨夜二更時,汝邨中得無失火乎?抑有他異事乎?”內有一老曰:“邨中無事,惟舍下媳婦生一兒。”僧遽喜曰:“曷與我為徒弟,可乎?”老遂舍為僧,於是遂以穀帛若幹酬之。其子年十歲,始送入寺,與羣從嬉,時預言禍福皆驗。年十五,南泉山下忽產一泉,甚冽。是時民皆患疾疫,瑩玉以泉水施之,疾者皆愈,以故袁民翕然事之如神。及事敗,逃淮西,淮民聞其風,以故爭庇之,卒不為有司所捕獲。

伯顏與太皇太後謀立燕帖古思而廢帝,其侄脫脫頗聞其謀,竊以告其師吳直方行可[12],教之以密告於帝,令帝知而預為防。

冬十一日,河南範孟端反。孟端者,河南杞縣人也,始為內台知班,發身掾河南省台。其人貧無資,寡交遊,人皆謂不辦事,鬱鬱不得誌,又久不得補。一日,大書省壁曰:“人皆謂我不辦事,天下辦事有幾人?袖裏屠龍斬蛟手,埋沒青鋒二十春。”後有守省禦史來,與孟端有舊,力為言之,乃得補,又不幫俸。孟端憾曰:“我必殺若輩。”一夕,與其黨霍八失等約曰:“我冬至日應直省,汝四人當以黃臘為丸彈狀佩之,稱聖旨劫鋪馬,乘昏夜入河南省台中堂坐定,喚當值掾吏來傳聖旨[13],我則佯應之曰:『諾。』有河南廉訪使段惟德,致仕在家,即傳聖旨召之,使居省中權事。餘省官呼入者,汝皆傳聖旨槌殺之。凡發號令,惟聽我施行。如此,大事必成,可以得誌,富貴可共也。”已而皆如其言。是日,省憲官置酒,皆醉於家。於是平章月魯不花、左丞劫烈、理問金剛奴、郎中完者禿黑的兒,都事拜住、總管撤思麻[14]、監司禿滿、萬戶完者不花等喚入,皆若使聽聖旨然,即以鐵骨朵自後槌死,棄屍後園。稱聖旨除孟端為河南都元帥,拘收大小衙門印,自佩平章發兵虎符,調兵守城,把諸街巷中,人不得往來;封閉黃河大江渡船,使南北毋通,發各道兵來聽調。孟端在省祭祖,去杞縣祭祖墳。經五日久[15],用金鼓押諸衙門正官、首領官凡若幹人,斬於市。有馮二舍者,孟端用為省宣使,使在外給事。馮因叩孟端曰:“幸引我見朝廷官。”孟端醉不覺,吐而言曰:“何者為朝廷官?我便是也。”馮覺其偽,因隨孟端出,竊告省都鎮撫曰:“使臣者偽也,可閉諸省門勿納,我將圖之。”於是殺孟端於外。時省中猶未信,擲其首示之,乃開門。持兵者入,霍八失等竄竹園中,遂俱撲殺之。當孟端反時,百官俯首聽命,獨歸睗不從[16]。孟端曰:“朝廷以月魯輩有罪,別選用人,歸先生不願仕宦耶?”睗曰:“有母在堂,不願也。”又曰:“歸先生不怕死耶?”睗曰:“死生有命。”元帥遂囚之,事敗得出。故天下多歸睗,自此始[17]。

己卯至元五年。冬,皇太子生,名愛育失黎達臘,實興聖宮祁氏之子也。乳脫脫家,呼脫脫為奶公[18]。其後,脫脫因奏令正宮皇後子之。

十二月,伯顏請帝飛放,帝疾不往。伯顏固請燕帖古思太子同往,遂獵於柳林。脫脫竊告帝曰:“伯顏久有異誌[19],茲行率諸衛軍馬以行,往必不利於社稷。帝幸不與之俱往,無奈太子在柳林何?”即夕,即召高保哥、月怯察兒,與之謀討伯顏,卸其軍權。於是,先令月怯察兒夜開城門,星馳往柳林,竊負燕帖古思太子入城。又忌翰林官泄其事,特使平章沙隻班召其館客範彙[20],氈裹之車中,以載之入,賜之坐,諭以伯顏罪狀,卸其軍權誅之之意,使草詔。四更,使隻兒瓦歹平章及沙隻班齎詔向柳林,先卸其軍權。天明,閉大都,詣城上開讀詔書畢[21]。禦史大夫脫脫踞坐城門上,傳聖旨曰:“諸道隨從伯顏者並無罪,可實時解散,各還本衙,所罪者唯伯顏一人而已。”伯顏養子詹因不花、知院落失蠻尚書謂伯顏曰:“擁兵入宮,問奸臣為誰,尚未晚也。”伯顏卻之曰:“隻為汝輩向時與脫脫不和,至有今日,尚欲誤我也?情知皇帝豈有殺我之心,皆脫脫賊子之所為也。”言未既,又有詔到柳林,伯顏除河南省左丞相。伯顏請入辭帝,使者不許,曰:“皇帝有命,命丞相實時起行,無入辭。”伯顏至河南,又有詔令伯顏陽春縣安置。初,伯顏過真定府時,父老捧獻果酒,伯顏謂父老曰:“爾曾見天下有子殺父之事?”父老曰:“不曾見子殺父,但見奴婢殺使長[22]。”蓋暗指伯顏殺郯王之事。伯顏聞之,俛首不語,殊有慚色也。

台臣奏曰:“太皇太後,非陛下母也,乃陛下嬸母也。前嚐推陛下母墮燒羊爐中以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乃貶太後東安州安置[23],太子燕帖古思潘陽路安置,乃遣雲都赤月怯察兒押送沈陽[24]。太子忽心驚,知其將殺己也,飛馬渡河而去,月怯察兒追及之[25],拉其腰而死。雲都赤者,帶刀宿衛之士也。太後亦每言,帝不用心治天下,而乃專作戲嬉[26],故此舉雖出於權臣,實亦帝心之所欲也。尚書高保哥奏言:“昔文宗製詔天下[27],有曰:『我明宗在北之時,謂陛下素非其子。』”帝聞之大怒,立命撤去文宗神主於太廟,並問當時草詔者為何人,遂欲殺虞伯生、馬雍古祖常。二人呈上文宗禦批,且曰:“臣受勅紀載,實不獲已。”脫脫在旁,因曰:“彼皆負天下重名,後世隻謂陛下殺此秀才。”故舍之而不問。

國初,宋江南歸附時,瀛國公幼君也,入都,自願為僧白塔寺中。已而奉詔,居甘州山寺。有趙王者,嬉遊至其寺,憐國公年老且孤,留一回回女子與之。延佑七年,女子有娠,四月十六日夜,生一男子。明宗適自北方來,早行,見其寺上有龍文五彩氣,即物色得之,乃瀛國公所居室也。因問:“子之所居,得無有重寶乎?”瀛國公曰:“無有。”固問之,則曰:“今早五更後,舍下生一男子耳。”明宗大喜,因求為子,並其母載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