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莊雪下(1 / 2)

飛絮似的雪花撲簌著梅林叢中的烏瓦,花脊的屋簷下一燈如豆。

夜色如墨,兩進的院子角門邊微弱的燈光下,兩個肥胖的中年仆婦舊銅簪綰發,一身臃腫的對襟麻棉袍,把手掖在懷裏,嗬出一嘴白氣。不耐煩地瞥一眼正房的方向,正中一間屋子裏燈火通明,入眼花楞的紗窗上搖曳著兩個垂髻丫頭的影子,不時用手絹拭著眼眶。

“老蔡家的,那位今晚估摸著怕是過不去了。但我們也不能在這兒幹等著她咽氣不是?!這麼冷的天兒咱們也不能在這兒熬著,到時那位沒死,咱們一把老骨頭隻怕先凍死了。”

開口的婆子鬢發散亂、臉色臘黃,一邊漫不經心地瞄著正屋裏的動靜,一邊把對襟襖子緊了緊,跺著腳說。

說完了眼巴巴地望著蔡婆子等回音。雖說都是粗使的下人,也還分尊卑的。蔡婆子雖說也隻是一個管園子的仆婦,管得卻是內宅裏老太太的園子,比起她這個打理外宅園子、同時充當值夜的五等仆婦身價自然要高些。所以抱怨的話說出口,她有點小心翼翼地看蔡婆子的臉色。

蔡婆子臉膛紅亮,肥胖的身軀在昏黃的燈光下急走幾步,語氣也有些不耐煩:“你當我厚意守麼?大節將至,府裏的事物一大堆事還忙不過來,偏偏三房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雖說三房現在沒個主事的主子,三老爺在任上也回不來,可那位——”

說著手往正房一指“畢竟也還是個正經小主子!老太太留我們在這兒聽候著也是信任咱們。畢竟咱也經過府裏的幾場喪事,且不說江老太爺的後事,就是三奶奶的後事我也跟著張羅過來的,遇事也比那些花瓶兒樣的大丫頭子有主張!”話罷倆人一陣靜默。

夜風打著旋兒,蔡婆子也不禁縮了脖頸,角門裏倒是有一盆炭火,可臘月裏寒風刺骨,讓人更向往溫暖的被窩。

蔡婆子一家三代人都在江府裏當仆人,年歲長了又久不下力的人,連著熬了好幾夜也有些吃不消了。場麵話剛說過,也有些回旋的餘地:“好好地送走了,回去報一聲也就了咱們的賬了,橫豎裏屋有兩個大丫頭照應著也用咱們不上,真咽氣了她們會叫,不如咱們就睡去?”

胖仆婦聞說連忙進角門裏拾掇床鋪,侍候蔡婆子在床了躺了,自己就在椅子上鋪上厚厚的褥子鑽了進去。

蔡婆子吩咐別熄了燈,想想還是讓吹滅了,怕真睡過去了再來個失火。

黑夜裏兩個婆子還一遞一搭地絮話:“您說這三房也是背,上半年剛把個如花似玉的三奶奶歿了,聽說就這麼個姑娘?眼看也要跟著去了······”

“可不是?!三奶奶三十來歲的年紀,那麼精明一個燈人兒,手裏又有錢,偏偏心量不大,成天跟個小妾嘔氣。惹得老太太心裏也不大歡喜,嗔得三爺幹脆帶了偏房往任上去。結果自己氣出一身的病早早地去了,卻便宜了誰來!”

“這麼說三奶奶的病是氣出來的?!那確實自找的了,現在哪個府上的老爺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況江家老太爺也是從轉運使任上下來的,三爺現任著通判,哪能沒個妾?那這位小小主卻又是為了什麼來!按說後母又不在家,誰又能給她氣受?”女人的八卦在黑夜裏有些無所顧忌。

“唉!”蔡婆子深深歎口氣,惋惜地說:“這位小主子的病卻是奇怪!據說自從三奶奶一去就病下了,這不一入冬又感上了傷寒。沒娘的孩子也怪可憐見的!”

又一陣靜默,悠揚頓挫的鼾聲此起彼伏響起。

角門裏的燈火一滅,燈火通明的正房在黑夜中就像大海中一座孤島。

花楞紗窗上兩個人影子一陣忙亂,一個稚嫩嬌柔的聲音帶著哭腔:“姑娘怕是過不去了!綠蘿,這下可怎麼辦?”說話的小丫頭十三四歲的年紀,雙髻銀簪、荷色羅裙柳色比甲,小麥色肌膚的臉上一雙單鳳眼此刻急出了淚花,雙手握著床上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焦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