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若無常野露水不消,鳥邊野山雲煙常(1 / 2)

時令進入水無月中,正是潮濕的季節。梅雨變成了罩在江戶上空的一張陰色的網,浮沉多少事在這網中糾纏。糾纏得就如同--迎麵走來的這個銀白色天然卷的頭發一樣。

這個銀白色天然卷是此時的歌舞伎町裏唯數不多的幾個行人之一。所有的人都是步履匆匆,匆匆而來,匆匆而過。腳步踏過少有車輛的寒冷的街,每個人都沉默不語。沉默得和牆角的青苔、路邊的積水,和這街上長年不變的存在一樣。梅雨季節的歌舞伎町,既非天堂,也非地獄,塵世凡人如風煙流水,在既定的軌道上前行。而在這既定的人群之中,這個銀白色的天然卷就像溝渠中的月影一樣散發出雖不明亮卻也不可磨滅的光芒。

阪田銀時沿街走下,走向街角的一家雜貨店。不久他從店裏出來,手裏拿了一本jump。今曉寒冷的街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坐在街邊店鋪屋簷下的椅子上一邊用手指挖鼻孔一邊讀jump的人--即使他把鼻屎抹在椅子角上也是一樣。然而在這匆匆自轉的世界,竟真的有注意到這個散發著與安靜而忙碌的人群格格不入的懶散氣息的家夥的人。

“銀時。”有人輕輕地喊天然卷的名字,“銀時。”

阪田銀時放下jump順著聲音看去。他的死魚眼瞳孔放大了,一動不動地盯著來人走到近前。

“鬆、鬆陽老師…”銀時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下去。

很多人經曆過都會知道,假如有一個人你分別多年,再相見已是時過境遷之後,就算想他的十年三千六百日已堆積了千言萬語,在重逢的那一麵中,卻隻有相對無言的寂靜。不是無聲勝有聲,而是你忍不住會想,對方是否也一樣有那麼多話想說給自己聽,誰先打破這個寂靜的瓶頸卻成了一種似是而非的禮節和試探。

更何況,在阪田銀時的記憶中,麵前的這個一如往昔的人,已經死去很久了。從當年的那個影響至今波瀾未平的事件之中一路走來的同伴都早已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那些事似乎已消失在遙遠的時空裏了,但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的是,從那個時空中裂開了一道無法愈合的暗傷,撕裂開的天幕上淌著血。以為藏起了傷口就可以忘了,卻無數次在無力抵擋又不可逃避的午夜夢回中驚醒,在黑暗裏睜著眼抱著孤獨的呼吸直至終於又一次在暫時的麻痹中再度睡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但是生者記得,“死者”或許也應記得,那刻光景似真似幻已無從分辨真假,與眼前的我們拒絕相信卻又多麼渴望相信的,究竟何謂真實。

阪田銀時抬頭望了望灑著雨的天空,和濕漉漉的屋簷,歎了口氣。解釋什麼的,他多年前就已經不再需要了。也是習慣了仰天自問得到的總是虛無的自我麻痹吧。當悲傷的眼神已經成為常態,當守護或是摧毀的選擇已經成為一種思維定式,就不再需要無休止的追問了。隻是沒有想到,當瓶中的信已不再寄往無人的大海之時,卻突然收到了回音。想都不用想,這一定又是一個夢。

銀時把jump收起來夾在胳膊下麵,緩緩地站起身來,全然不是為了應景,而是他從來就沒有“幹勁十足”過。“這是夢,是幻覺。”銀時自言自語道,抬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沒有想到的是,坐在他身邊的人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這就要走了嗎?”那人微微抬頭仰望著銀時。“就算是夢、是幻覺,也沒有關係呀。”他心平氣和地微笑著,似乎是在自說自話一般,“如果在夢中看到我,能夠減輕這眼神中的悲傷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