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花定了心神,再望向奐晚央,像,太像了。奐晚央的眉眼和海棠少時一摸一樣,隻是相較於海棠眼眸中的清澈和天真,奐晚央眸色裏更多的是疏離和淡然,那是經過了追心刺骨的痛徹心扉後練就的冷靜。那將軍府裏的生活和海棠的逝世給奐晚央的年幼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
眼前的奐晚央與記憶中的海棠的身影漸漸重合,冷青花紅了眼眶,雙手扶上奐晚央的雙臂,他溫潤依舊的聲線裏有不容置疑的認真,他說:“孩子,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爹娘,你跟著我,我做你師父,教你唱戲,可好?”
“好。”奐晚央眸光微閃,語氣裏是一如既往的堅決。冷青花心頭一緊,攬了奐晚央在懷裏,兩個人都流下了此生最為刻骨銘心的淚。
冷青花的眼淚劃破臉上的脂粉,留下淺淺的淚痕。他看著窗外蓬勃的海棠葉,像對那個已故的少女對話一般喃喃道:“海棠,你看到了麼?有我在,你便放心吧,我會像守護你一般守護著她長大。”
這一刻,一大一小兩個相擁的人影,仿佛是冷青花跨過了時間的鴻溝,抱住了年少的海棠。
斯人已逝,卻把兩個人的命運聯係在一起。
——
是夜,冷青花一夜未眠,坐在當年親手種下的海棠林中月下獨酌。他望著月光,喝了多少就流了多少淚,不成想都被奐晚央盡收眼底。子時已過,奐晚央件冷青花絲毫沒有回屋的意思,披了一件衣服走到冷青花身邊那白天芳華盡展的男人此刻滿目蒼涼。
“別喝了,再喝這嗓子就廢了。”
“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屋去吧,這夜裏還涼呢,小小年紀別傷了身子。”冷青花想讓奐晚央回屋去,奐晚央卻無一點想走的意思。她隻一身坦然的立在他身旁,仿佛本該她陪他似的,像他一樣抬眼去望皎潔的明月,那天晚上的月光很白,清亮得像海棠如水的眼波。
“其實,你是喜歡我娘的對吧。”奐晚央用的是敘述的語氣,說得很平靜。她沒有去看冷青花的反應,從傍晚冷青花的悲痛中奐晚央就明白了當年的事情。
冷青花這一刻心裏的震驚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這孩子如此年少,怎這般深諳世事,果然啊,將軍府送她的痛苦是一味藥,成熟和淡漠便是藥的副作用。他不知道的是,自從海棠去世,奐晚央便不再相信兩情相悅白頭偕老,這是娘為愛飛蛾撲火般的奮不顧身教會了她。
冷青花唇邊浮起一抹苦笑:“是啊,可終究是晚了,我還來不及說出口她就離開了。是我的錯,我若是早些說,也許她就會留下來,就不會受那麼大的傷害了。”眼角有星光在閃,冷青花素腕一揚,又一口酒順著喉嚨流下去,上好的烈酒到帶的灼痛感是麻痹心痛的良藥。
奐晚央心一沉,靜默一陣。晚風吹的海棠葉子嘩啦啦的響,像是海棠在說些什麼
奐晚央驀然開口,輕輕說:“停吧,不是你的錯。有你這樣一個人願意去守護她,我娘她是幸福的。”
冷青花聽了奐晚央的話,心口窒息般的鈍痛頓時減輕了幾分,豁然開朗。明朗的輕笑從唇間溢出,他擺了擺手,灑脫的起身,側目看向奐晚央道:“也罷,也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徒兒還不回屋睡去麼,為師還等著明兒一早你的拜師儀式呢。”
奐晚央見冷青花好了許多,都開始調笑她了,心裏不安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七歲的身體支持不住熬夜,經曆了下午的變故,她早已是疲憊不堪。
“你也早些回去吧。”說罷,轉了身離開海棠林。
彼時,漫天星光下,初春微涼的風風幹了冷青花眼角的淚,心上刀削斧斫般的傷口有了微微結痂愈合的跡象。回望奐晚央瘦弱的身影,冷青花心底默念:“孩子,我定護你周全,一生無望,那便到我死。”
這天,是一個終結,更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