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這個時候，我通過考試進了國稅局工作，被安排在辦公室，做些收接文件之類的跑腿活。
一天上午，辦公室的幾個人正在閑聊，忽然門口響起腳步聲，我們都以為是哪個領導來了，急忙刹住話題，端正身子。
哪知等了一會，門口慢慢地探出一個老漢的身影，縮頭縮腦，畏懼地往裏麵張望。我們立刻鬆了口氣，李大姐嗓門大，笑著問：“哎，你有什麼事？”
那老漢一臉傻乎乎的笑容，好像在臉上凝結了一樣。聽見李大姐問他，遲疑了一下，抬起腳躡躡地走進來。站在我們麵前，他頓時無所適從，不停地摸著大腿，臉上還保持著那副憨厚得有點傻的笑容，卻不說話。
我客氣地問：“大叔，您有什麼事？”
老漢這才說：“同誌，你們領導在嗎？我想找他。”
局長就在樓上的辦公室，但我可不能隨便就讓他上去。我沒有直接回答說在不在，而是問他找領導有什麼事。
老漢於是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說的話有些顛三倒四，又很不連貫，不過我們全聽明白了。不等他把話說完，一屋子人全樂了。原來這老漢姓吳，是蛤蟆鄉牛屎麓屯的，早幾年撿了個女娃娃。今年本來可以上學了，可學校卻不接受，說孩子沒有戶口。派出所也不給入戶口，說他沒有收養手續，得讓民政補個手續。而民政那邊呢，卻認為他不符合收養條件。在鄉裏解決不了問題，他隻好跑到縣裏來了。
李大姐他們哈哈大笑，這檔事跟國稅局簡直是風牛馬不相及的，老漢卻糊裏糊塗找上門來了。一屋子人，就我沒笑，心裏還有點隱隱發酸。這吳老漢一看就是個老實到家的莊稼人，不識字，不會向人打聽，嘴裏雖然在說著憂愁的事情，可臉上始終在笑著。這讓我想起了鄉下憨厚老實的老父親，怎麼也笑不出來。
吳老漢眼見別人在笑，不知所以，也附和著嗬嗬地笑。我有些難過地對他說：“大叔，您找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是國稅局，你這件事應該去找教育局、民政局或者公安局才對啊！”
哦，找錯了！吳老漢聽了我的話，仿佛被點了穴似的，頓時怔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終於慢慢地消退下去了。
他喃喃自語地說著：“找錯了，找錯了……”臉上十分失望，卻沒有轉身走出去，而是茫然地站著，後來又用求助的眼光望著我。
我正想再向他解釋一下，正好這時，局長來了。李大姐快言快語地代替吳老漢說了來意，局長聽罷，也不禁微微一笑，對吳老漢說：“大叔，我們這裏是國稅，管稅收的，沒辦法解決你的問題。”
吳老漢愣愣地點頭，卻還是傻乎乎地站著。局長想了想，又說：“你去教育局問問吧，我派個同誌帶你去。”
這樣的跑腿任務自然落在了我這個新人頭上。教育局隻隔了一條街，我就沒有打車，帶著他慢慢走去。
來到教育局大門口，吳老漢忽然站住了，搖搖頭說：“這裏我來過了。”
我一愣：“你來過了？人家怎麼說的？”
吳老漢臉上一陣迷惘，喃喃說道：“叫我去找什麼局，那兒也是叫我去找什麼局，這個局那個局的，我也記不清了，都是沒找對，讓我去找過。”
我一下怔住了。原來還以為他是頭一次進城來辦事，這才誤進了我們國稅局，照他這麼說，在這之前不知跑了多少趟了，那幾個相關單位肯定也都找過了。
吳老漢退到大門旁邊的一個角落裏，蹲了下來，不知所措地望著街道。我過去在他旁邊蹲下，又問了問他，這才知道，他早就跑遍了幾個相關單位，都是被人輕而易舉地打發出去。後來他聽了別人的指點，跑去縣政府上訪，得到的答複是去找有關部門解決。這幾天裏，他天天都在城裏找有關部門，結果可想而知。
我明白了，他是一個皮球！一隻不知被人踢了多少遍的球。可憐的是，他自己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當球踢。
望著這個老實巴交的老人，我心底直泛酸。可自己一個剛入行的小小辦事員，無名小輩，又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