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笑道:“聽賢弟的語氣,似乎早有想法,不如說來一聽。”
薛楚涵哈哈笑道:“大哥果然心細如發。”
他指著樓下那張征兵告示,道:“北府軍當下主權的將領是南彭城內史劉牢之,此人勇猛異常,在淝水之戰中率五千‘北府兵’一舉擊潰苻堅手下名將梁成兩萬之眾,臨陣斬殺梁成及數名前秦大將,至此一時風頭無兩。此人我少時曾在外祖父府中見過一麵,為人坦蕩爽朗,求賢若渴,最賞識有勇有謀的人才。所以想問大哥,是否有意願參軍入伍,投靠劉勞之麾下?”
劉裕聞言,虎目射出薛楚涵從未見過的精芒,平靜地道:
“且看天下大勢,晉朝偏安一隅已久,四鄰戰火四起,無一不對我朝虎視眈眈。隆安元年雖是安帝即位,可大權旁落卻由司馬道子掌權,此子廣樹黨羽,親近僧尼,寵信奸臣,以致政刑紊亂,王恭作亂卻還得自己的兒子去料理方能平息,此人安逸的日子並不遠矣。”
薛楚涵油然道:“雖我人在江湖,卻也常聽人說起政局之事,不知當今天下,何人的膽識謀略最為了得?軍屯尋陽占據荊州的桓玄又如何?朝廷詔桓玄都督荊、江、司、雍、秦、梁、益、寧八州軍事、荊州、江州刺史,擁此等榮耀者必定非同常人。”
劉裕奮然道:“當世我最欽佩之人唯有慕容垂,其兵法精煉用兵如神,有命世之才。當年桓溫北征敗於慕容垂手上,桓玄為桓溫之子,雖比桓溫行事果敢,卻仍不敵慕容垂的威名。封侯拜相乃至稱帝者,都應當如慕容垂。”
說到一半,卻黯然歎道:“可惜慕容垂於太元二十一年崩殂,天下再無如他一般的人物!”
薛楚涵見劉裕列舉各種將相帝王如數家珍,便欣喜道:
“大哥見識獨到,我自愧不如,這般看來大哥更應該加入北府軍,憑大哥的膽識和計謀,必定可有一番作為。”
劉裕道:“現時我朝雖然看來風平浪靜,但實質上暗流洶湧,各個勢力都在暗暗培植自身的力量,以便日後舉事。參軍倒是不錯的,隻是需要瞧清楚該投靠何方,若一著不慎,可能會成為不同勢力傾軋的無辜陪葬品。加上有弦月玉玦出世這一變數,這天下看來仍有一場動蕩。”
薛楚涵被劉裕的言談歎服,正如先前他無心插柳卻給他帶來重大啟示的解說一般,這回聽他獨到的見解更是有條有理,審時度勢的眼光精辟準確,實在令薛楚涵大開眼界。
往往能人異士皆是大隱隱於市,卻不想劉裕也是這般,如同和氏璧古玉,乍然一看貌不驚人,可是一剖開內裏,卻是貨真價實的稀罕名品。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
劉裕笑道:“東晉孝武帝太元二年朝廷任命謝玄為建武將軍,鎮守廣陵。謝玄到任後,在逃避北方戰亂而來的流民中選拔驍勇士卒建立北府兵。太元八年北府軍在淝水之戰中一舉擊敗前秦,晉安帝隆安元年便是前年,王恭率北府軍起兵反晉,於去年被劉牢之殺之,代之為北府軍領袖。且看此時朝中隻有劉勞之與桓玄手握重兵,可是桓玄因王恭作亂一事已被晉安帝猜忌,發配廣州就任,這般說來參軍入北府軍確實是上佳的出路。”
輕塵不懂前朝的事情,見劉裕決心已下,便舉杯道:
“那麼便提前祝劉大哥前程似錦,鵬程萬裏了。”
劉裕重重籲出一口心中狂湧而來的豪情壯氣,奮然道:
“當朝士庶有別,世家大族皆將我等寒門視作草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們能辦到的,我們自然也能,或許還比他們更佳!總有一日,我要打破這樣的規限,為我們寒門子弟謀求平等的機會!”
高才進聽得熱血沸騰,他舉杯敬劉裕,大喝一聲:
“說得好!”
原本他也是寒窗苦讀十數年隻為走入仕途的千萬個寒門學子之一,正是由於高門大族歧視庶族之流,恥於與他們為伍,才生生斷絕了他以學問尋求出路的夢想。
薛楚涵雖是他們口中所謂的名門,可他卻也十分痛恨這樣滅絕人性的種族劃分製度,他與輕塵相戀之所以飽受阻撓和非議,又何嚐不是因為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士庶之分?
這樣想著,他也舉杯敬劉裕,鼓勵道:
“大哥定能得償所願!”
四個酒杯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觸碰聲。
四人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假如可將光年往後推移,那時早已曆經滄桑,嚐遍人世百態的他們便會意識到,當初在己亥年隆安三年新春的這個午後,他們看來平淡無奇的一席談話和所作出的決定,改變了後來多少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