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舍得(2 / 2)

推開門後迎麵的是一張長幾,幾上供著一樽佛像,擺放著香爐,香花和清水。

夜裏光線晦暗,燭台橘黃色的火光持續而緩慢地燃燒著,光影映在一旁的幡布上,整個內室彌漫著一股香火的味道,愈發使人心境靜謐祥和,薛楚涵連呼吸也放慢了。

輕手輕腳繞過一扇門,一麵繡了佛像的屏風之後便是薛原日常居住的內室。

薛楚涵在屏風前低聲請示道:“爹,是孩兒。”

薛原早已聽得他的腳步聲,便道:“進來吧。”

薛楚涵許久未見父親,隻見薛原精神矍鑠,神情五官麵如冠玉,依稀可見當年的風範。

別人都說薛楚涵相貌長得最像父親,脾性卻不似薛原年輕時候的張揚,性子到底是更像他娘的溫文賢良。

薛原一頭黑發微微泛白,年輕時的意氣風發早已在年複一年的潛心禮佛中褪去,卻另添幾分睿智深斂,心平氣和的神色。

薛楚涵麵帶愧色,請罪道:“爹,孩兒自知若非萬不得已不該打擾爹的靜修,但孩子如今十分無措,想前來聽聽爹的見解。”

薛原從薛楚涵小時候便避於佛堂,甚少與孩子相處,至今仍覺得有些愧疚,便和顏悅色問道:“你因何事而無措?”

薛楚涵默然半晌,緩緩道:“世人皆道士庶有別,若愛上一個世俗中不被認同之人,該如何自處?”

薛原凝聲道:“這十數年來我潛心靜修佛理,雖未十分精通,倒也有些許心得體會。萬法皆生,皆係緣分。浮生若夢,短暫易逝,若做違心之事,仿若白白辜負了這年月。”

薛楚涵麵有憂色:“可是孩兒不敢拿家族世代的聲名來放肆,孩兒自個兒的名聲不要緊,可若是因孩兒致使薛家上百年來累積的聲望遭受詆毀,乃是孩兒的不義不孝。”

薛原微微一笑:“你可是對她用情已深,永不言悔?”

薛楚涵一字一頓道:“是,除卻此生,孩兒隻要她這一人。”

薛原聽了這話靜靜一笑,忽然間思緒萬千,他歎一口氣:“你可知爹此生最大的遺憾是甚麼?”

父親從未對他說起過舊日往事,此情此景,看來父親也是頗有感慨。

薛楚涵恭謹道:“孩兒不知。”

薛原苦笑道:“那便是,你娘一心一意地跟隨了我這麼久,我卻無法護她周全——這成了我這一輩子最難以釋懷的遺憾,即便我這些年來青燈古佛,摒棄一切來陪伴早已不在人世的她,都無法彌補我當年的疏忽。”

薛楚涵也歎了口氣:“娘身子不好,突發急病早逝,這也怪不得爹。”

薛原又歎一口氣道:“有些人事一旦錯過,日後如何努力都不可再追。我用後半生驗證了這個道理,告知與你是不想讓你再承受一次這樣的苦痛。”

薛楚涵垂下頭,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薛家莊花圃中輕塵在陽光下花叢中起舞的倩影,那笑臉那般無邪美好,忽地一閃,卻變成了最後分別那夜裏她重傷自己的淒切笑容來。

薛楚涵心底大慟,想起此時此刻輕塵在地牢中可能遭受的苦楚,緊緊皺起眉。

薛原注意到他神色有異,又寬慰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不可求,聚散得失亦有常,榮華富貴和顯赫聲望不過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實在不必耿耿於懷。”

薛楚涵深思熟慮了半晌,方徐徐道:“爹,話雖這般說,孩兒仍是不忍因己身的放肆連累了薛家百年的聲名,還請爹向天下人宣明,因孩兒不孝從此與薛家斷絕關係,日後有任何詆毀和侮辱均由孩兒一人承擔,以保家族聲譽。”

薛原細細打量了他半晌,緩緩道:“若這樣可令你少些顧慮,那便這樣辦。”

薛楚涵潸然淚下:“逆子薛楚涵與爹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有機會再見,望爹好生保重。”

薛原神情既欣慰又複雜,他微微笑道:“去吧孩子,去找令你歡喜的人,去過使你歡喜的生活。”

薛楚涵跪下向父親三叩首,行了大禮,含淚出了佛堂。

走出佛堂不遠,林全安遠遠地迎了上來:“少主?”

薛楚涵凝聲道:“我要立即前往絕情崖,救回塵兒。”

林全安凜然應和:“是!”

薛楚涵愕然回頭望他:“此行凶險,你不必……”

林全安淡淡道:“少主要救的人,便是全安要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