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98年6月以前,維新派領袖康有為曾六次上書朝廷,給皇帝遞呈了論述彼得大帝、明治天皇以及有關波蘭與土耳其悲劇的論文。這些文章都被送到了南書房,德高望重的大學士翁同龢懷著敬畏而欽佩的心情讀了這些文字。主要是通過翁同龢的倡導,皇帝決定采用這位庶民所提議的激烈措施。在《馬關條約》簽署之後不久,年輕的統治者與其年邁的師傅討論了變法維新。然而,這個消息泄露了,皇太後剝奪了翁同龢進入南書房的特權。這個溫和的警告終止了最初的企圖。從1895年到1897年,“特許權之爭”開始了,英、法兩國侵犯中國在西南省份的主權,到了1897年底,德國軍隊占領了青島,其借口是兩名德國傳教士在曹州為痛恨他們的民眾所殺。中國突然感到了被肢解的恐懼,康有為趕到京城,再次敦請變法。由於有翁同龢在宮內做工作,又有他的“赫胥黎”[托馬斯·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1825—1895年),英國著名博物學家,達爾文進化論最傑出的鼓動家。此處意指梁啟超是康有為理論的積極鼓動家。]梁啟超在宮外活動,變法運動聚集了勢能。翁同龢奏薦康有為,說他勝過自己一百倍,建議由他來指導全國的事務。康有為於1898年1月29日呈遞了他那最著名的第六封上書。
康有為所提議的變法,其終極目標為富國強兵,與李鴻章、張之洞等人所尋求的政策並無二致,維新派的經濟綱領也是如此。但是,在一個主要的方麵,維新派是與保守派對立的。後者將1839年以來所有入侵的外國列強視為蠻夷,認為他們盡管具有軍事力量的優越性,卻是劣等文化的國家。因此,按照保守派的看法,中國所需的不過是擁有同樣的槍炮和戰艦。隨著時間流逝,他們的觀點有所改變,但絕沒有走到承認中國文化劣勢的地步。維新派則用不同的眼光來看世界,將西方的繁榮與強大歸功於更有效率的管理和更為活躍的文明。如果中國打算維護自己的完整,趕上西方世界,就應該改變自己,但不能像李鴻章與張之洞那樣零零碎碎地改變。僅僅“彌縫”[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一卷,第8頁。]是不夠的;問題的根子在於中國“因循守舊”。[康有為:第六書,載《戊戌變法》第一卷,第198頁。]維新派建議皇帝堅定地宣告變法,改變科舉製度,設立起草憲法的機關。
這個宣言在6月11日及時發布了,康有為被任命為憲法辦公室的負責人。五天後,皇帝允許他覲見,召對時間長達九個小時。百日維新已在進行之中。皇太後領導下的保守派對這種迅猛的發展感到驚恐,打算將之扼殺於萌芽之中。他們在康有為覲見的前一天作了三個決定:解除翁同龢的一切職務,“恩準回家”;任命榮祿為直隸總督,兼任北洋大臣,指揮全國的軍隊;皇太後與皇帝將要在天津閱兵,日期待定。將翁同龢革職的消息如同一顆炮彈落在京城,榮祿的新職位被解釋為保守派加強對軍隊控製的措施。這兩個動作的意義很明顯,但人們對閱兵式的意義還沒有完全吃透。
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師傅被革職,使皇帝感到悲哀,但沒有令他落膽。變法上諭的頒發,仍然比他去夏宮向皇太後請安還要頻繁。傳統的科舉製度和舊軍隊要進行改革,許多冗餘的機關被撤銷,一些新人被任命到負責崗位上。與此同時,高官顯要們忙於往返於北京與天津之間,花費三個小時的旅程去向榮祿討主意。聶士成將軍的武衛軍從大沽向天津推進,董福祥的甘軍從冀州轉移到京郊。維新派都知道,他們的成敗如今取決於軍事領導人的態度,尤其是袁世凱的態度,而他表示了對這場運動的支持。9月14日,袁世凱奉命進京,接受皇帝的召見。召對發生於16日,皇帝隨後宣布,袁世凱從省級按察使升任兵部侍郎,總管全國新軍的訓練。第二天早晨,袁世凱進宮謝恩。就是在這時候,他的君主將不可更改的決定和未來的變法計劃告訴了他。9月18日,他去拜訪了李鴻章,然後拜訪了慶郡王。當日黃昏,他接到榮祿發來的電報,催他立刻返回天津,據榮祿說,有報告稱,英、俄兩國的軍艦向煙台行駛。袁世凱及其秘書正在臨時下榻處華法寺起草回電,門人來報:不速之客譚嗣同求見。
譚嗣同是一位生前死後都頗有影響的年輕思想家,是變法運動的激進領導人,當時他在軍機處擔任要職。袁世凱在其日記中,詳細記載了他與袁世凱的這次關鍵性的會麵。
餘知其為新貴近臣,突如夜訪,或有應商事件,停筆出迎。渠便稱賀,謂有稱語,請入內室,屏去仆丁。心甚訝之,延入內室,敘寒暄,各伸久仰見晚周旋等語。譚以相法謂予有大將格局,繼而忽言:“公初五請訓耶?”餘以現有英船遊弋海上,擬具折明日請訓,即回津。譚雲:“外侮不足憂,大可憂者,內患耳。”急詢其故。乃雲:“公受此破格特恩,必將有以圖報,上方有大難,非公莫能救。”予聞失色謂:“予世受國恩,本應力圖報效,況己身又受不次之賞,敢不肝腦塗地,圖報天恩,但不知難在何處?”譚雲:“榮某日獻策,將廢立弑君,公知之否?”予答以在津時常與榮相晤談,察其詞意,頗有忠義,毫無此項意思,必係謠言,斷不足信。譚雲:“公磊落人物,不知此人極其狡詐,外麵與公甚好,心內甚多猜忌。公辛苦多年,中外欽佩,去年僅升一階,實榮某抑之也。康[有為]先生曾先在上前保公,上曰:‘聞諸慈聖,榮某常謂公跋扈不可用’等語。此言甚確,知之者亦甚多,我亦在上前迭次力保,均為榮某所格,上常謂:‘袁世凱甚明白,但有人說他不可用耳。’此次超升,甚費大力。公如真心救上,我有一策與公商之。”因出一草稿,如名片式,內開:“榮某廢立弑君,大逆不道,若不速除,上位不能保,即性命亦不能保。袁世凱初五請訓,請麵付朱諭一道,令其帶本部兵赴津,見榮某,出朱諭宣讀,立即正法。即以袁某代為直督,傳諭僚屬,張掛告示,布告榮某大逆罪狀,即封禁電局鐵路,迅速載袁某部兵入京,派一半圍頤和園,一半守宮,人事可定,如不聽臣策,即死在上前。”各等語。予聞之魂飛天外,因詰以:“圍頤和園欲何為?”譚雲:“不除此老朽[皇太後],國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問。”予謂:“皇太後聽政三十餘年,迭平大難,深得人心。我之部下,常以忠義為訓戒,如令以作亂,必不可行。”譚雲:“我雇有好漢數十人,並電湖南招集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無須用公。但要公以二事:誅榮某、圍頤和園耳。如不許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今晚必須定議,我即詣宮請旨辦理。”予謂:“此事關係太重,斷非草率所能定,今晚即殺我,亦決不能定,且你今夜請旨,上亦未必允準也。”譚雲:“我有挾製之法,必不能不準,初五日定有朱諭一道,麵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