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耿新文,重複字數(1 / 3)

馮陳摸了一把自己剛接上又染成雞毛色的一頭羊毛卷,縮在省局最高幹部談話室裏的椅子裏,做出一副瑟縮懦弱的模樣,眼巴巴的看著他眼前的兩個頭頂著高帽的人民警察。

他們的胸前,一個掛著一個省分局緝毒所,一個掛著省大隊法醫科。

緝毒所老雷終於繃不住,哈哈大笑,拍了兩個巴掌:“不錯不錯,就是這感覺。”

法醫科的宋主任也附和點頭:“別說,是挺像昨天你們所裏剛進去的那幾個溜冰的。”

馮陳也終於跳腳:“哎不我說領導,您們至於把我給捯飭成這樣麼?”

一旁陪同的一個隊長也點頭:“沒錯,他弄頭發的錢還是我開的,這個管不管報銷?”

老雷咳了兩聲,欲作油滑的推脫過去:“馮同誌注意文明,這是工作需要,國家需要,同誌們自當要以國家為重,人民安全利益為重,另外,小張啊,你可以就當請他吃了頓送風宴嘛。”

馮陳麵部扭曲不已,眉頭抖動著,眼裏正冒出灼灼的火光,擺明的不想就此了事:“一頓染發劑加燙板夾,這算什麼送風宴?不中不中,您老人家說了多少次請客吃飯都沒吃成,這次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那隊長也唯恐天下不亂的跟著叫囂起哄:“沒錯!”

老雷十分尷尬的咽了口吐沫,悔不開口,悔不當初,再看向身邊的宋主任,試圖請求支援。

宋大法醫低著頭,扶了一把眼睛,罔若未聞。

終於,老雷受不了了馮陳和那個隊長的威逼利誘,赤急紅眼,以及同盟軍宋大法醫的袖手旁觀,震怒不已,尷尬之下一拍桌子,豁出血本,請上了宋法醫,容忍了一起過來蹭飯的那個二隊長,四個老爺們跳上一輛小出租,跑了半天,繞到北京城去全聚德去吃了頓鴨子。

但菜上來之後,馮陳哥幾個就愣了,四個大老爺們,麵前才擺了一隻鴨,連個紅星小二兩都沒有。

馮陳心裏暗暗叫苦,暗道老雷這隻鐵公雞的綽號可果真不是虛的。

但是幸虧隨行著一個開明的法醫官,宋法醫透過鏡片深深的看了一眼桌子上一黃三素的烤鴨,歎了口氣,又叫上菜譜,挑著肉多的上了五六樣,開了一瓶五糧液。

老雷心酸並帶著感激的拍著宋法醫的肩頭:“老宋,等下個月,下個月咱有錢了。”宋法醫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心裏不屑眼神鄙夷:“然後又被你媳婦一分不少的收回去,就給你剩個打車錢?”

雷大所長嗆了口吐沫,咳嗽著臉都通紅,趕緊灌了個一兩杯:“哈哈,吃飯,吃飯。”拒死不談妻管嚴的問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雷紅光滿麵,抓住正給他倒酒的二隊長的手腕,笑的豪氣雲天:“我,我跟你們講,不用害怕,臥臥底,臥底這活,說白了,就是拿兩份工資幹兩份活,給毒販子打工給警局交情報,豁出麵子豁出命,但就是不能認慫,還,還有不能害怕,一,一害怕就完了!”

眾人聽得都樂,知道這老雷備不住又要吹牛b,於是該吃吃該喝喝懶得搭理,那頭受到忽略的老雷猶自在說:“我跟你們說別不信,想當年我在黑龍江呆著的那一百多天,那真的是,那怎麼唱來著,千裏刀光,嗝,影,仇恨……”說著打了個酒嗝,似乎在想下一句的唱詞,然後,然後,頭一歪,眼一閉,就這麼的睡了過去。

“燃九城~”二隊長晃了晃酒杯子,徑自在唱:“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然後也打了個酒嗝,歪過頭來問:“師父說他在哪兒待過來著?”

又想了起來,自答自道:“黑龍江。”

馮陳也有些困惑:“師父當過臥底?這我怎麼也從來沒聽他說起過?再說有牛皮不吹也實在不像他的風格。”

酒席桌上一向很少開口的宋法醫看了眼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雷向東,慢條斯理的夾了筷黃瓜條:“要不你們以為,他這官,是怎麼當上來的?”

隔壁包廂似乎有人在唱: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稼場雞驚醒了夢裏南柯。

想想十二年前,老雷還是小雷,還不是幹部,隻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

雷向東是實打實軍校的特招生,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一身糾結的腱子肉,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天天高喊著保衛祖國保衛黨,沒頭沒腦,沒憂沒愁。

然後直到有一天,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他被政委給叫去了辦公室,辦公室門口,他抹了抹頭上落的鳥屎,看見辦公室裏坐著的兩個人,一個是校長,一個戴著高沿帽他不認識,。戴著高沿帽的自然就是警察,而且一看上去官就不小,雷向東下意識咽了口吐沫,心說自己好像沒犯什麼事吧?警察來幹什麼?

校長看他進來,笑眯眯讓他落了座,雷向東屁股剛著凳子,心裏就覺出不得勁來,校長這目光也太慈祥太和藹了,雖說以前也挺慈祥和藹,但這次真的是有些和藹過了頭,反倒讓他更摸不著頭腦。那個戴高沿帽的也一直看著他,倒沒笑,但是從上倒下看了他一遍,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雷向東暗暗咽了口吐沫,心說這什麼情況?

然後政委朝那個高沿帽的警察點了點頭,道:“人我給你帶來了,怎麼樣,你瞅瞅,有他爹當年的風範吧。”

雷向東聽政委說起他爹,心裏頭疑惑更甚,想他爹都死了十多年,早已被遺忘在眾多人記憶的長河裏麵,沒準現在連骨頭灰都發黴長了毛,從小到大,一直鮮少有人來問津,如今這幫人好端端的提起他老人家來做什麼?

聽到這話,那高沿帽這才露出了點笑,不過讓人看不出這笑裏麵的意味,雷向東總覺得這笑的回味悠長,讓人不禁後背發涼。

然後,那個高沿帽把自己帽子摘了下來,雷向東這下徹底連兩條腿都發涼了,想警察脫帽子無非就是兩種情況,跟犯罪嫌疑人做思想工作,跟犯罪嫌疑人家屬做思想工作。

那個高沿帽仔細打量一番雷向東,笑意更甚:“那二愣子的德行跟他更像,來,你跟我走吧。”說完就拿著帽子起了座,朝校長政委點了點頭,招手示意雷向東跟著,校長政委也笑眯眯的衝那人點了點頭,眼神也示意雷向東跟上。

雷向東茫然無措,看了看校長政委,又看了看那個高沿帽:“走哪兒去?去幹嘛?”

高沿帽笑容不變:“帶你去警局,給你看點東西……你爹的東西。”

他爹在他的眼中是一個神秘而又隱秘的人物,甚至於他爹是做什麼的,一直以來都是眾說紛紜。

他爺爺奶奶說他爸是個建築工人,工傷死的,他姥姥姥爺說他爸是個保安,被人捅了一刀給捅死了,而他媽直接決口不提,也容忍其他各路親戚的胡編亂造,大有讓他自己揣摩猜測的意味,但他自己心裏卻挺清楚,他爸其實是個警察。

至於為什麼知道,那是因為他有一天偷摸溜進他媽房裏偷鋼鏰零錢的時候在一大摞******備課本底下翻著了幾張他爸的舊照片,其中有兩張與******合影裏穿著身警服,而警服和保安服的區別他還是懂得,照片上的他爹是挺年輕時的模樣,估摸那時候才跟他媽倆剛結婚。

雷向東是個不能守住小消息但卻能守住大秘密的孩子,也挺早熟,明白他媽不說也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但為什麼不想讓他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所以就把這個不知算不算秘密的事給吞進了肚子裏,一咽就是十多年,甚至於最後連他自己都差不多快忘了。

如今這個高沿帽張口就提起他爸,說他一點好奇心沒有是假的,但他也並不認為他爸能給他留下什麼好東西,可人家都提起了他爹,要他不去也實在是不像回事。

再者說他也有點偷窺者碰巧碰見美女脫衣服,聽牆角的聽到重大八卦的心態,所以苦想片刻,還是跟在高沿帽的屁股後頭跳上了警車,還是後座。

一路上高沿帽就再也沒跟他說過話,冷落的十分徹底,他坐在鐵絲網後頭的犯罪嫌疑人專屬的座位上,直覺得屁股底下刺的慌。

那是一種被人忽視的感覺,帶著些許淒涼的。

小警車一路左拐左拐加左拐,進了市局的大院。

然後高沿帽開了後門,把他給請了出來,正好經過的幾個警察隨隨便便的打量了他兩眼,搖了搖頭,難掩可惜的神色。雷向東心中仰天長嘯,憤憤不平之餘另從這點上看了出來,這個高沿帽的為人,想必不怎麼厚道。

高沿帽帶著他進了二樓的一個小辦公室,讓他進來之後把門關上,順便反鎖。

然後他開了張抽屜翻出來個檔案袋,拍在桌子上,示意雷向東自己打開自己看。

檔案的最上頭的一張,是一份被剪了下來的報紙,還是頭版頭條:黑龍江毒龍逃脫,警方損失慘重。然後附上一張圖,人民警察圍成一個圈,脫帽行禮,圈裏端端正正的躺著幾具屍體,高沿帽指上左數第二具:“這是你爹。”

報紙大標題底下行了一排小字:惜我英雄,浩氣長存。犧牲警官:張禮,雷為國,王建軍,關愛民,耿浩。

雷向東手裏捧著那張報紙,直勾勾的盯著上頭的他爹那具蒙著白布的軀體,說不出心裏的滋味。

他爹死的早,而且沒死之前也是長長久久的不著家,所以他跟他爹的情分也挺淡,加上時隔多年,他原本以為……可是血緣這種東西,終究和旁的是不一樣的,他有這麼一瞬,是感覺到了悲涼和蒼茫的。

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胸膛,又有什麼東西碎掉,也好像又有什麼東西打這堆殘骸裏冒出新的枝芽,逐漸開出了枝繁葉茂的花來。

非要以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百感交集。

那高沿帽也不說話,叉手托著腮,撩開眼皮,就這麼盯著一動不動的雷向東,那眼神被籠進頭上的帽簷裏,那片灰蒙蒙的陰影裏,帶著些厚重的意味。

好似過了許久,那個高沿帽才站起來,摘下帽子,放在那疊資料的旁邊,道:“這個你拿回去,你父親是個英雄,他一直到死,都不肯說出警方蹲伏的據點來。”

說著將那疊資料重新裝回資料袋,鄭重的交還到雷向東的手中,敬禮。

雷向東雙手捧著那個資料袋,低下頭去,濃重的陰影覆蓋在他剛硬的五官之中,好似深邃的黑夜裏,有那麼一盞孤燈,正冒出灼灼的光來。

他將那疊文件帶回家,他幾番躊躇,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媽。

然後過了一年,小雷同誌軍校畢業之後就被調去東三省當了特警。

然後上級領導火速批準下來,雷同誌也火速回家收拾了包袱。

可在往集合點走的半道上,小雷同誌卻被人給截了住。

來人背著一堆行李,一副準備要去坐火車的模樣,捋了一把油乎乎的頭發,咧出一嘴大黃牙,拍了拍跟小雷同誌的肩膀,說:“去火車站,張局在那兒你。”

小雷同誌反應了一會,這才想起來,那個戴高沿帽的警察,好像就姓張。

火車站的候車廳,那個戴高沿帽的張局長今天難得的穿了回便裝,張局長坐在候車處的一排綠鐵皮椅子上,筆杆子一般的戳在那兒,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小雷同誌剛一進站一打眼就看見了,趕緊小跑過去,兩腳一並,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馮陳摸了一把自己剛接上又染成雞毛色的一頭羊毛卷,縮在省局最高幹部談話室裏的椅子裏,做出一副瑟縮懦弱的模樣,眼巴巴的看著他眼前的兩個頭頂著高帽的人民警察。

他們的胸前,一個掛著一個省分局緝毒所,一個掛著省大隊法醫科。

緝毒所老雷終於繃不住,哈哈大笑,拍了兩個巴掌:“不錯不錯,就是這感覺。”

法醫科的宋主任也附和點頭:“別說,是挺像昨天你們所裏剛進去的那幾個溜冰的。”

馮陳也終於跳腳:“哎不我說領導,您們至於把我給捯飭成這樣麼?”

一旁陪同的一個隊長也點頭:“沒錯,他弄頭發的錢還是我開的,這個管不管報銷?”

老雷咳了兩聲,欲作油滑的推脫過去:“馮同誌注意文明,這是工作需要,國家需要,同誌們自當要以國家為重,人民安全利益為重,另外,小張啊,你可以就當請他吃了頓送風宴嘛。”

馮陳麵部扭曲不已,眉頭抖動著,眼裏正冒出灼灼的火光,擺明的不想就此了事:“一頓染發劑加燙板夾,這算什麼送風宴?不中不中,您老人家說了多少次請客吃飯都沒吃成,這次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那隊長也唯恐天下不亂的跟著叫囂起哄:“沒錯!”

老雷十分尷尬的咽了口吐沫,悔不開口,悔不當初,再看向身邊的宋主任,試圖請求支援。

宋大法醫低著頭,扶了一把眼睛,罔若未聞。

終於,老雷受不了了馮陳和那個隊長的威逼利誘,赤急紅眼,以及同盟軍宋大法醫的袖手旁觀,震怒不已,尷尬之下一拍桌子,豁出血本,請上了宋法醫,容忍了一起過來蹭飯的那個二隊長,四個老爺們跳上一輛小出租,跑了半天,繞到北京城去全聚德去吃了頓鴨子。

但菜上來之後,馮陳哥幾個就愣了,四個大老爺們,麵前才擺了一隻鴨,連個紅星小二兩都沒有。

馮陳心裏暗暗叫苦,暗道老雷這隻鐵公雞的綽號可果真不是虛的。

但是幸虧隨行著一個開明的法醫官,宋法醫透過鏡片深深的看了一眼桌子上一黃三素的烤鴨,歎了口氣,又叫上菜譜,挑著肉多的上了五六樣,開了一瓶五糧液。

老雷心酸並帶著感激的拍著宋法醫的肩頭:“老宋,等下個月,下個月咱有錢了。”宋法醫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心裏不屑眼神鄙夷:“然後又被你媳婦一分不少的收回去,就給你剩個打車錢?”

雷大所長嗆了口吐沫,咳嗽著臉都通紅,趕緊灌了個一兩杯:“哈哈,吃飯,吃飯。”拒死不談妻管嚴的問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雷紅光滿麵,抓住正給他倒酒的二隊長的手腕,笑的豪氣雲天:“我,我跟你們講,不用害怕,臥臥底,臥底這活,說白了,就是拿兩份工資幹兩份活,給毒販子打工給警局交情報,豁出麵子豁出命,但就是不能認慫,還,還有不能害怕,一,一害怕就完了!”

眾人聽得都樂,知道這老雷備不住又要吹牛b,於是該吃吃該喝喝懶得搭理,那頭受到忽略的老雷猶自在說:“我跟你們說別不信,想當年我在黑龍江呆著的那一百多天,那真的是,那怎麼唱來著,千裏刀光,嗝,影,仇恨……”說著打了個酒嗝,似乎在想下一句的唱詞,然後,然後,頭一歪,眼一閉,就這麼的睡了過去。

“燃九城~”二隊長晃了晃酒杯子,徑自在唱:“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然後也打了個酒嗝,歪過頭來問:“師父說他在哪兒待過來著?”

又想了起來,自答自道:“黑龍江。”

馮陳也有些困惑:“師父當過臥底?這我怎麼也從來沒聽他說起過?再說有牛皮不吹也實在不像他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