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之王
封麵故事
作者:嶽淼
如果有機會翻看夢工廠動畫公司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傑弗裏·卡森伯格(Jeffrey Katzenberg)的人生劇本。你能看到另一個好萊塢—身處全球最大造夢機器的發條、齒輪和軸承之間,冷酷無情的人生並不總如電影裏那樣美好。金錢法則是這裏的金科玉律。這一點就連蘋果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 (Steve Paul Jobs)亦能感同身受。1991年,喬布斯以皮克斯(Pixar)公司擁有者的身份前往迪士尼談判時,時任沃爾特·迪士尼工作室董事長的傑弗裏·卡森伯格強硬地表示,皮克斯無法從與迪士尼的影片合作中分成。“這是無需討論的,如果你不讚成,現在我們就可以握手說再見。”
這並不奇怪,要知道卡森伯格亦曾被如此對待。早年在推出了《小美人魚》、《美女與野獸》和《阿拉丁》等票房大賺的動畫巨作之後,卡森伯格開始與迪士尼首席執行官邁克爾·艾斯納(Michael Eisner)交惡—兩人在性格、管理方式、對電影的設想和敏感度等方麵截然不同,艾斯納與迪士尼的頭號勁敵夢工廠—全球最大的動畫工作室,其規模要比迪士尼、皮克斯甚至兩者相加還要大。
當《環球企業家》問及卡森伯格是如何克製貪婪,充滿遠見地賺錢時,卡森伯格的回答是“我職業生涯的主要目標一直不是賺錢,而是創造偉大的娛樂業,這對我來說才是巨大的滿足,錢隻是附屬品而已。”
卡森伯格的境遇不免讓人想起,1975年春天,他當時的上司派拉蒙影業公司董事長巴裏·迪勒(Barry Diller)投資拍攝的電影《最後的大亨》。這部以好萊塢權勢人物歐文·泰爾伯格為主角原型的電影,更像是卡森伯格的個人傳記:一個出了名的好萊塢金童和暴君,一個少年得誌但命運多舛的影業天才。
他製造了《小美人魚》、《獅子王》、《美女與野獸》,並幫助迪士尼實現偉大複興,曾將艾斯納視為導師和知己,對電影的直覺亦一貫正確。在其“更大、更快、更好、更便宜”的口頭禪的指引下,迪士尼如日中天,僅《獅子王》一項,其音樂劇舞台票房的收入就高達50億美元。但在權力鬥爭中落敗後,卡森伯格不得不將動畫由夢想變為複仇工具。
成長
卡森伯格在紐約公園大道長大,父親是白手起家的股票經紀人。他個子不高,但野心勃勃,桀驁不馴,他曾不止一次當眾批評艾斯納。他隻在紐約大學讀了一年,就投身約翰·林賽(John Lindsay)競選紐約市長的活動中,並一路扶搖直上,擔任林賽1972年總統競選活動的財務主管。此後林賽競選失利,卡森伯格最終不得不成為藝人經紀助理、餐廳領班、二十一點及撲克牌職業玩家。
好萊塢貝弗利山(Beverly Hills)曾是卡森伯格的發跡之地。在這裏,身著套裝的經紀人是娛樂引擎得以正常運作的潤滑油。他們挑選出好的劇本,交給客戶—無論他們是演員、導演還是製片人,然後與電影製片廠簽約,如此電影才能進入製作。他們將電影打包,把導演、明星和劇本粘合在一起,如此製片廠老板的全部工作就隻剩簽支票了。
類似的基礎工作曾在好萊塢被視作成人禮,任何一個能夠在這行混飯吃的人都必須經曆此關。
夢工廠創始人之一大衛·格芬(David Geffen)即發跡於威廉·莫裏斯公司的郵件收發室,格芬將收發室稱為“哈佛演藝商學院—隻好不差:沒有分數、沒有考試,一份小小的薪水和一些偉大的實習機會”。
卡森伯格的人生也是大致如此。“1974年,我24歲,正在為大衛·皮克(David Picker)的獨立製片人打工,什麼事情都做。大衛說:‘我覺得你應該見見巴裏·迪勒。他需要一個助手。’大衛讓我飛到加州,巴裏麵試了我,然後就雇了我。時至今日,這依然是我一生中別人為我做過的最無私的事情。”
在派拉蒙,卡森伯格收獲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商業建議。“巴裏·迪勒告訴我,你需要有失敗的權利,以便日後取得更大的成功。”卡森伯格回憶說。在派拉蒙,他幹了七年的電視開發與製作等諸多職位,在小的幾乎連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都放不下的辦公室工作,之後升任派拉蒙製作部總裁。
在一份早年起草的願望清單上,他曾列出自己擔任董事長所希望享受的待遇。這份清單代表了好萊塢權勢和地位的象征:兩名秘書、海濱別墅、公司專用飛機、居家旅行、電影放映室、房屋維修金、管家……不過,當時他的知識體係尚需曆練。有一次,艾斯納曾提及他想重拍霍桑的名著《十字》,結果卡森伯格卻問《十字》是什麼,這令艾斯納備感震驚。
但卡森伯格很會做事,無論做什麼隻需要一遍即可。他甚至訓練出一種第六感,能夠預料艾斯納需要什麼。他忠誠勤奮,曾被描述為“金毛獵犬”。他總以瘋狂的狀態工作,辦公室內總有下屬排隊等候,兩個秘書負責接待及接聽電話。他一直使用兩部電話,一部拿在手中,另一部則在秘書手中—當卡森伯格通話快要結束的時候,秘書就開始撥打另一部電話。他的辦公桌上,有數不勝數的索引卡,上麵記錄著要完成的事項。在電話間隙,他會用空閑的那隻手招呼等候的人,並在通話間隙擠出談話時間。開會時,他常常接過秘書遞過來的健怡可樂,但從不說“謝謝”。很多人認為這不是因為傲慢,而是他不願意浪費時間。
在擔任迪士尼動畫業務負責人的第一周,卡森伯格就要求看看動畫師在做些什麼。下屬為他放映了《黑神鍋傳奇》,一部製作周期已超十年的影片。當時的動畫部已分裂為傳統派與保守派。當初與沃爾特·迪士尼(Walt Disney)並肩作戰的“九長老”或去世或退休。尋求改變的是一群20餘人的反叛藝術家,其中包括日後成為迪士尼首席創作官的約翰·拉塞特(John Lasseter)以及《蝙蝠俠》的導演蒂姆·伯頓(Tim Burton)。
觀影完畢後,卡森伯格就要求修改影片。但動畫師門稱動畫片沒有“多餘”的膠片。所有的都是辛辛苦苦的人工繪畫,無法刪減畫麵或者添加畫麵。但卡森伯格堅持必須修改,甚至因此驚動了艾斯納。“你在做什麼?”艾斯納問,“所有人都十分不安。”
“我正在挽救這部爛片。”卡森伯格說。他的判斷沒錯—該片最終票房慘敗,收入僅2200萬美元。
卡森伯格很快讓動畫部見識自己雷厲風行的風格。他通常早上五點就來到辦公室,每周七天。他將第一次重要的會議安排在星期天早上七點,動畫師們認為這是故意令人難堪,以至於一些人穿睡袍抗議參會。會議室內到處都是提神的健怡可樂。此外,他還要求每個動畫師貢獻五個新想法。
卡森伯格經常會在迪士尼動畫檔案室呆上幾個小時,經常是在深夜寂靜無人之時。那裏保留著大量記錄材料,包括沃爾特·迪士尼所寫、所說過的一切內容,有迪士尼所有經典動畫片的製作過程分析,甚至還有成千上萬的照片—迪士尼曾雇傭16個全職攝影師,全程記錄製片廠的工作。這些塵封已久的資料使他得以係統性理解產業精髓。他的另一個學習方法是隨時翻閱名為《動畫藝術》(The Art of Animation)的專業書。卡森伯格很重視這本書,每隔四到六個月就會重讀一次。
卡森伯格以固執己見、用人不疑而著稱。他將斯蒂文·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帶入迪士尼,並認定迪士尼應該在真人影片和動畫片兩方麵齊頭並進。他力主上馬《誰陷害了兔子羅傑》,其製作費用高達2990萬美元,是好萊塢當時預算最高的影片。他放手讓斯皮爾伯格和導演羅伯特·澤米斯基(Robert Zemeckis,曾執導影片《阿甘正傳》)擁有創作最終決定權,且有利潤分成。為了實現最佳的製作效果,他私下默許了後者將製作費用飆升至4000萬美元。當艾斯納責怪澤米斯基時,卡森伯格甚至向艾斯納發出最後通牒:“我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仍不滿意,那麼就是我不適合這份工作。”
《誰陷害了兔子羅傑》最終攬獲四項奧斯卡大獎,票房高達1.54億美元。卡森伯格由此自信爆棚,以至於他的口頭禪變為“你們想贏得奧斯卡嗎”。
卡森伯格行事風格獨特:事情要麼行,要麼不行。《美人魚》試映時,他提出美人魚戰勝海上女巫的方式過於簡單,動畫師必須重新尋找辦法。依靠嚴格的細節管理,在風雲變幻的電影行業,卡森伯格領導下的迪士尼推出的33部影片,一度連續27部盈利。這個秘訣甚至連最優秀的電影製作人都無法參透。
卡森伯格的秘訣是激情。卡森伯格曾在艾斯納的備忘錄中這樣結尾:“一個人為什麼能夠每個周末埋頭研讀10至15個劇本,尋找出色的作品?隻有激情可以解釋。一個人為什麼每周花60個小時在製片場,周末還去看三場電影?隻有激情可以解釋。”
接踵而至的勝利使卡森伯格意識到迪士尼在動畫片領域實際上擁有壟斷地位,這比真人電影更有利可圖——沒有高價明星和導演會要求在收入中高分成,動畫師們除了迪士尼幾乎無用武之地,薪水也很低。卡森伯格開始在動畫片領域傾注全力。他要求每周二和周六早上六點鍾在辦公室開會,會議一般長達三個小時。時任沃爾特迪士尼公司副董事長及動畫部門董事長的羅伊·E·迪士尼(Roy E.Disney)也應邀參會,但羅伊討厭如此早開會,就算來了,也常一言不發。在一副廣為流傳的漫畫中,卡森伯格正對準動畫師的故事板撒尿,同時一隻手張開著,注釋文字則是“再來瓶健怡可樂!”
迪士尼很快進入黃金期,卡森伯格所製作的《美女與野獸》、《阿拉丁》均躋身最成功動畫片之列,迪士尼股價一度上漲四倍。而艾斯納的收入由此攀升至4000萬美元,成為美國收入最高的管理者。巨額獎金深深刺激了卡森伯格,他驚訝地發現與艾斯納數千萬美元的進賬相比,自己的獎金卻是零。
卡森伯格要求重新談判,其收入要相當於艾斯納收入的四分之三,並從其管轄項目中的利潤中提取2%。迪士尼總裁弗蘭克·威爾斯(Frank G. Wells)拒絕這一要求。此後,薪酬談判一直在秘密進行,威爾斯最終應允了後一個要求。鑒於自己的非凡業績,卡森伯格一直預料自己會升職。他曾希望得到保證一旦弗蘭克·威爾斯離開,自己將成為繼任者。在草擬的一份新合同上,卡森伯格曾讓律師寫下以下條款:“一旦弗蘭克·威爾斯離開,就替代他。”對於卡森伯格的野心,艾斯納大為光火。
1992年,迪士尼成為好萊塢年利潤超過5億美元的首家製片廠,其利潤如此豐厚,以至於依照最保守的方法計算卡森伯格的年度獎金,也是一筆巨款。一份標有“機密文件:雪球計劃”的迪士尼內部檔案顯示,計算依照兩種情況進行。若卡森伯格在1994年離開,這個數字是1.694美元;若他在1996年離開,這一個數字則是1.946億美元。但是迪士尼的內部律師闡述的卻是另一種結果—卡森伯格的合同還有兩年到期,若在1994年選擇離開,他將得不到任何獎金。
卡森伯格徑直找到韋爾斯,說其中必有誤解。他提醒韋爾斯當初獎金條款曾寫入合同,而再談判時,他從未放棄該條款。韋爾斯則答應會弄清此事。
由於獎金及繼任問題懸而未決,卡森伯格與迪士尼的關係由此愈發緊張。在艾斯納看來,卡森伯格頗為桀驁不馴。有一次,艾斯納大發雷霆,因為下屬告訴他,卡森伯格經常將檔案室內的圖片和資料拿走作為自己的收藏品。這名下屬告誡卡森伯格不能這麼做,因為迪士尼正準備陳列部分藏品。卡森伯格則辯解稱沃爾特·迪士尼本人即如此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