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1 / 1)

這是【草房子】裏的一段話:

“她既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老死的,而是掉到了水裏淹死的。”

“上次她是為了救一個孩子而落入水裏,而這一次落水,僅僅是為油麻地小學的一隻南瓜。”

每每讀到這兒,我便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裏麵描述的秦大奶奶使我想起了我的爺爺。

爺爺已經過世,他是帶著痛苦走的,是帶著呻吟走的,甚至還沒來得及給我們這群孩子說幾句話便撒手人寰。不知道那時,他有沒有想叮囑我們的話,如果有,會是什麼呢?——當然是不得而知。

至於爺爺的早年,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從我記事以來,他便是那個給過我無盡疼愛,雖被病痛折磨但仍堅強不倒的人。

我逐漸長大,爺爺也逐漸老去。但他還是如年輕人一般,恪守在他的工作崗位上——雖然這或許也是為了生計。爺爺是個廚子,常年在酒席上。廚子是十分辛苦的。烈日頂在頭上,身邊還有一兩個炒菜用的大鍋烘烤著。汗水濕了他仿佛是用刀刻下的皺紋的臉,因而他的肩頭總是搭著一條灰黑灰黑的毛巾,等到汗珠從額頭上滴到下巴時,才操起毛巾狠狠地在臉上的各個角落抹來抹去。

吃飯的席數總要分幾輪,而爺爺吃的總是最後一輪。他會和其他的廚子一起喝酒劃拳,等到爛醉才肯回家。但是他的衣服口袋裏裝的總是一些糖或蛋糕,這些自然是拿給我們這群小孩子吃的,算是討我們歡心吧。

可後來我們長大了,沒人再喜歡吃這些甜到掉牙的糖,爺爺總是興高采烈地拿回家“這糖好吃!保證不是上次那種!”我們將信將疑,他會十分大義凜然地先吃一個,牙齒嚼得“咯咯”響,邊吃邊說“嗯!這糖就是好吃!”

外麵時不時會響起玩伴的呼喊“喂——你還玩不玩啊!該你了!”

我們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留下了爺爺這個尷尬的角色。——不知那時他的臉上會不會閃過黯然惆悵呢?

爺爺愛喝酒、抽煙,因而使得他才六十幾歲就得了癌症,那段日子,不論是對於他還是我們,都是刻骨銘心的。

第一次做檢查,爸爸說是癌症,全家愕然,但誤診這事也是有的,於是爸爸帶爺爺又去做了一次,結果顯而易見。

沒有誰告訴過爺爺,隻是他自己也感覺到身體的日益疼痛,日益的力不從心,可能他已經從家人的惶恐、擔憂中猜到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於是,或許爺爺先死於精神,後死於肉體。

歲月與病痛的折磨,使爺爺的臉廋得已現骷髏之形,頭發一根根地掉下,他不得不戴上了一頂老太太才戴的,毛茸茸的,可以說老土的帽子。他的身體越發的冰涼,毫無血色。他再也沒有力氣做任何事,隻得躺在床上雙眼瞪著天花板或微微閉合。

這個生命,苟延殘喘著的生命,也終於停止了呼吸,得到了解脫和永生。

這幾天不知為何,越來越想爺爺了。夢裏,他還是那麼慈祥和藹,卻依舊是一副病態。他坐在老樹藤上,雙眼眯縫著曬著太陽。我走過去,站在他麵前,絲毫沒有懼怕。

他問:“你是誰啊。”

“我是您的孫女。”

“瞎說!我的孫女還小呢。她很聽我的話,成績又好,是個好孩子···”

“我就是她,我長大了。”

“去去去···你這孩子,我孫女才不是這樣呢。”我被他趕到了一邊。

等我再想去解釋的時候,他忽然化作了一縷青煙,被風吹跑了。

我一下子被驚醒,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明月和無數顆閃耀的星星,我想——他必定也是化作了這其中的一顆吧。

每逢新年,都要祭祀過世的親人。我其實並不願意去的。當然不是因為路途有多遙遠,一路上有多顛簸。有些原因——還是將它化作一粒鹽永遠收藏著吧。

但是我很願意在爺爺的墳前為他燒很多的紙錢,因為既然生前沒能過上什麼好日子,在天堂也要安享晚年吧。

一些大叔大伯總是邊燒邊呢喃著“多燒點,你們爺爺愛喝酒打牌,燒少了沒錢爺爺怎麼過呀····他還得保佑你們長大了個個成才呢。”

“是啊,他還得保佑我們這群孩子成才呢。”

“可是上帝,你為何要這麼早就將他帶走了呢?”

水裏倒映著孤孤單單的我的影子,一陣風毫不留情地將它扭曲,到了後來,直接揉皺了。

良久,上帝終於回答我:

“他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