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集
白承鬆辦公室。窗外滂沱大雨,白承鬆剛從外麵回來,身上被淋濕了,接過林秘書遞過的毛巾揩拭著頭,對電話那頭說:“小魏的事我已經通報市委了,市委正在了解情況。老郭,你先從鋼廠回來,接替小魏,確保明天水廠驗收工作順利進行。不管出現什麼情況,三天後,新水廠和水站的優質水一定要流進老百姓的家裏,我們必須向人民交上這一份試卷。”
郊外的一個被廢棄的采石場。淩晨時分,大雨傾盆。兩輛轎車停在那裏。一輛澳斯汀轎車駛來,徐子芳身穿一襲黑色長風衣從車上下來,司機為他撐著傘。徐子走向棚子。
一群身穿雨衣的人從棚子中出來,為首的是黑臉胖子,身邊跟著劉科長等人,還有青格爾。劉科長看黑臉胖子。黑臉胖子示意。劉科長放開青格爾。青格爾徑直走向徐子芳。徐子芳接住青格爾,看出青格爾嘴唇是腫的,驚了一下,心疼地捧著她的臉看。
青格爾小聲說:“我沒事兒。”
徐子芳勃然大怒,鬆開青格爾,衝黑臉胖子吼:“王八蛋,你們竟然敢欺負她,打她的臉,誰動的手,誰?”
劉科長說:“徐先生別動氣,沒有人動手,是她自己咬的。”
徐子芳看青格爾。青格爾點點頭。徐子芳餘氣未消,攬住青格爾往轎車走去:“走,我們回去。”
劉科長說:“等等。”
徐子芳沒好氣地說:“等什麼,老子等了你們二十天,你們一幫窩囊廢,就是屬烏龜的,爬也爬到了。國情局那幫混賬就不能派點兒能幹的,派你們這幫孫子來,老子不侍候。”
黑胖子說:“徐先生,這又何必。我們已經來了,總不能讓我們就這麼回去吧?”
徐子芳說:“愛回去不回去。給你們一個忠告,挪一隻眼到背後,四腳著地爬著走,別讓人家一鍋端了。”
徐子芳和青格爾上了車。黑臉胖子站在那兒沒動。澳斯汀轎車調了一個頭。亂石堆中站出幾個提著槍的人,上前堵住轎車。澳斯汀沒駛走,想強行撞過去。黑臉胖子的人將槍口指向澳斯汀。徐子芳的司機迅速從副駕位下拖出一支衝鋒槍。
徐子芳用一件衣裳裹好濕漉漉的青格爾,對司機說:“別動。”徐子芳搖下車窗問那些人:“想幹什麼?”
黑臉胖子走過來,說:“既然我來了,不會什麼事兒也不做回去邀賞。我知道,你是聯邦調查局的人,可不管你是誰的人,你在國防部拿了一份薪水,就得替國防部幹點兒事情,是不是為複興大業我不管,把炸藥給我,我就放你走。”
工業局一間堆滿了雜物的房間。段德江打開門,領著渾身濕漉漉的吉林進來。吉林撲向窗戶。
段德江指給吉林看:“他在那兒。”
煙雨濛濛中,對麵樓房的一間會議室裏,可以隱約看見魏九斤在和幾名工作人員爭論著什麼,人很激動。
吉林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問段德江:“能和他通電話嗎?”
段德江說:“電話能通,到不了他手裏。”
吉林想了想,說:“老段,替我找一塊紅布。”
段德江問:“幹什麼?”
吉林說:“你別問,替我找來就行。我還要一塊黃布,剪刀和針線。”
幾個黑臉胖子的人從澳斯汀上卸下兩箱炸藥,放到黑臉胖子麵前。
石洞裏傳來一聲巨大的悶響。劉科長匆匆過來了,小聲對黑臉胖子說:“沒問題,是我們要的東西。”
徐子芳一攬青格爾,說:“走。”
黑臉胖子一改冷冰冰的臉,討好地笑著說:“稍等徐先生,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徐子芳說:“你們已經拿到炸藥了,難不成還要我替你們做炸藥引子?”
黑臉胖子說:“這倒不敢。可光有炸藥沒用,我們怎麼進去?”
徐子芳說:“你們有自己的行動方案,地形圖我已經給你們了,怎麼和我的人的接頭,我也告訴你們了,剩下的事情,不至於讓我教你們吧?”
黑臉胖子說:“七個目標,看管都嚴,不能說我全沒把握,也不能說我全有把握。我此次來,負有黨國重任,閃失不得,我要七個目標全都響。送佛送到天,幫人幫到底,徐先生,您得幫我。”
徐子芳說:“我已經幫過了。別的事,我幫不了。”
黑臉胖子說:“我知道,我的人要自己把炸藥送進去,未必能做到,而你的人,徐先生,冒昧我說句實話,他們未必真願意幫我,要遇到點什麼事兒,他們肯定開溜得比誰都快。”
徐子芳笑了:“你說對了。你們進不去,我也不會真舍出命來把你們扛進去。”
黑臉胖子說:“你還是不願意幫我們。”
徐子芳說:“這隻能怪你。”徐子芳攬著青格爾朝澳斯汀走去。
劉科長掏出槍,指著徐子芳的背,說:“站住。”徐子芳站住了,回過頭來,蔑視地看了一眼劉科長。劉科長說:“人已經來了,沒有那麼容易離開。”
徐子芳冷冷地說:“你找死。”
劉科長笑了笑,哢嚓一聲扳下保險。槍聲響了,很清脆的一聲。劉科長叫了一聲,手中的槍掉在地上,捂住胳膊,那裏冒出一團血花。他罵著去撿掉在地上的槍。槍聲再一次響了,這一次子彈擊中了劉科長的腿,他慘叫著摔出很遠。黑臉胖子的人亂了,叫喊著四下散去,尋找開槍的人。
徐子芳站在那裏,動都沒動,平靜地說:“都別亂動,誰動誰是目標。”
黑臉胖子四下看。采石場四周空無一人,隻有蒙蒙雨幕。黑臉胖子朝部下喊:“別動,都他媽的別動!”
黑臉胖子的人都定在那裏。隻有劉科長倒在泥水中捂著傷口抽搐。黑臉胖子說:“徐先生,這就沒意思了。”
徐子芳說:“我說了,這隻能怪你,是你先沒意思的。”
黑臉胖子說:“徐先生是說那份名單?”
徐子芳說:“老把戲,它是假的。”
黑臉胖子說:“既然徐先生知道它是假的,為什麼還要離開?”
徐子芳說:“我已經不需要那份名單了。不是不需要,是沒打算從你手上拿到。對你這種困守孤島的小氣人,我就不該有什麼指望。炸藥和地形圖算我送給你的,我的人帶你們去也不會真用心,不如省了這份心,我的人不去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黑臉胖子說:“徐先生,別生氣,兄弟我也是無奈。我的確留了一手,不過,徐先生也留了一手,而且是很厲害的一手。既然話說開了,都是吃這碗飯的,人在風頭,船在浪尖,總有做不到的地方,徐先生海量,真名單我帶來了,這就給您。”黑臉胖子示意手下去取名單,對徐子芳說:“離行動時間還有三十六小時,徐先生完全有時間驗證名單的真偽。如果名單是假的,我不會再強求徐先生幫助。”
黑臉胖子接過手下取來的名單,交給徐子芳。
徐子芳收了名單,冷冷地說:“等我消息。”
黑臉胖子恭恭敬敬地說:“徐先生請便。”
徐子芳和青格爾上了車。車駛走了。黑臉胖子的人搶上去從泥水裏攙扶起渾身鮮血的劉科長。
桌上一大堆剪碎的布頭。吉林縫完最後一針,咬斷線頭,展開紅布。那是一麵當年三營曾經使用過的戰旗,不同的是,那是一麵簇新的戰旗。
吉林問:“老段,快看看,是這個樣子的嗎?”
段德江激動地說:“是,這就這個樣子的,這就是我們攻尖營的戰旗!”
吉林接過段德江遞過來的竹竿,將戰旗係在竹竿上,然後撲向窗戶。雨點兒打在她臉上。她不顧一切地朝大樓對麵喊:“九斤,九斤!”
段德江也喊:“老魏,老魏!”
會議室裏。正在和幹部們爭辯著的魏九斤聽見吉林的喊叫聲,停下爭辯,撲向窗戶。他看見了樓房對麵的吉林,愣住了,然後他咧開嘴笑了。
一名幹部說:“怎麼回事兒?快去看看。”一名幹部拉開門跑出會議室。
魏九斤衝窗戶對麵揮手,大聲喊:“吉林,吉林你怎麼在這兒,你不種莊稼了,有時間來探親了!”
吉林在對麵大聲喊:“我坐了一夜拖拉機……”
雨水飄滿了魏九斤的臉,他眯著眼喊:“你坐拖拉機幹什麼,你笨哪,不會騎馬嗎?你找一匹馬,馬比拖拉機快!”
吉林喊:“我也快!我身上都淋濕了……”
魏九斤喊:“那你更笨,你不能和雨點兒賽跑嗎,你比雨點跑得快,雨點攆不上你,你就不會淋濕了!”
吉林喊:“你沒告訴過我!你從來沒說過!”
魏九斤喊:“那是我笨,我沒告訴你是我笨!現在我告訴你了,你記著,下次再遇到雨天,你騎馬,你比雨跑得快,不讓雨點淋濕,啊!”
吉林拚命點頭。她流淚了,說不出話來。
一名幹部武斷地大聲說:“不許和外人說話。”
一名幹部小聲說:“是他妻子。”
幹部煩躁地說:“妻子也不行。離開那兒,把窗戶關上!”
魏九斤朝樓房對麵喊:“回去吧,我這兒沒事兒,說完我就回工地!”
幹部過去拉魏九斤。魏九斤煩了,一把推開幹部,兩人揪成一團。
一名幹部驚呼:“看,那是什麼?”
魏九斤和幹部停下推拉,朝窗外看。對麵的窗戶外,出現了一麵火紅的戰旗。魏九斤重新撲向窗戶。幹部們都撲向窗戶。
吉林將戰旗伸出窗外,在雨中搖晃著。戰旗在大雨中迎風飄揚。吉林滿臉淚水。段德江滿臉淚水。門被推開了。
幹部衝進來喊:“你們在幹什麼?”
幹部要去搶吉林手中的戰旗。段德江一把揪住幹部,三把兩下就把幹部製服了,人推出門去,把門關上。
幹部在門外喊:“開門,開門!”
吉林搖晃著手中的戰旗。段德江頂住門。
魏九斤激動地站在窗前,看著對麵在雨中飄揚的戰旗。
普刑天的畫外音:“我們的戰旗倒了,被敵人的炮彈炸倒了。我去扶我們的戰旗,沒留心飛來的炮彈……我是不是不該去扶我們的戰旗?也許那不過是一麵旗幟,不值得那麼多人為它倒下。可我還是跳出戰壕,向倒下的戰旗撲了過去。我那個時候隻有一個念頭,我可以倒下,我的戰友們可以倒下,我們的旗幟,它不能倒下……”
魏家。一家四個女人,吉林、魏母、棗花、紅孩默默地坐在屋裏。吉林剛換過衣裳,頭發還是濕的。棗花把紅孩攬在懷裏,擔心地看著魏母。魏母不說話,好像她不知道剛才吉林對她說了些什麼。
吉林擔心地說:“娘?”
魏母從深思中醒過來,看吉林。
吉林說:“娘,您別擔心,九斤沒做錯什麼,他隻是為工人買了一些糧食,因為這個接受組織上的調查。他能經曆黨的考驗,您千萬別著急。”
魏母平靜地說:“我不著急。我不擔心他。可我擔心你。”
吉林不解地看著魏母:“娘?”
魏母轉頭對棗花說:“棗花,不早了,讓紅孩睡,孩子明天還要上學呢。”
棗花把紅孩送進裏間,然後出來。
魏母說:“棗花,去,給林子找件雨衣,找雙雨鞋。”
棗花答應著去了。
吉林說:“娘?”
魏母說:“你剛才說,嘎子沒做錯什麼,你能肯定?”
吉林說:“我能肯定。”
魏母說:“那就好。一個人要是心裏有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了什麼,就沒有什麼能壓倒他。”
吉林說:“嗯。”
魏母說:“你呢,你做錯了什麼?”
吉林說:“娘?”
魏母說:“兩江縣有三條河流和長江相連,對吧?”
吉林點點頭。
魏母說:“民國六年,黃河泛濫,海潮倒灌,我們那個縣淹了,老百姓全在水裏,政府不管,縣太爺頭一個跑掉了。如今長江漲水,水會倒灌進河裏,你這個縣太爺也頭一個跑掉了,跑回來為自己的男人叫冤,你覺得,你和那個該死的縣太爺有什麼區別?”
吉林說:“娘,我和他不一樣!”
魏母大怒:“別叫我娘!你是共產黨的幹部,老百姓頭上的那片天,天陰天晴,老百姓指望著它。共產黨的幹部不顧百姓安危,隻管自家男人的死活,你這樣共產黨,在我眼裏就是那個該死的縣老爺,和他沒有什麼兩樣!”
吉林說:“娘,我明白了,我這就回縣裏去。”
魏母跳起來,給了吉林一腳,大聲說:“那還待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走!去管你的百姓,別讓他們被淹著了,別讓他們的家被水衝走了,別讓他們的莊稼被水收走了,做個好縣老爺,做不好別回我魏家來,我魏家不認你這個媳婦!”
吉林激動地說:“娘!”
吉林從棗花手裏接過雨衣和雨鞋,沒穿,一頭衝進雨簾。魏母跟著衝進雨簾。棗花也衝了出去。
魏母忍不住喊:“閨女,你自己要當心!”
吉林已經頂著大雨衝出大門。
魏母站在雨水中,自言自語說:“一個弱不禁風的閨女,擔著十幾萬人的性命,什麼縣太爺呀,就這麼讓我給踢走了,我是怎麼了?”
棗花過來,攙住魏母,說:“你冤枉林子妹妹了。”魏母不解地回頭看棗花。棗花說:“林子妹妹剛才換衣裳的時候說,她不是來替她男人叫冤的,她是帶縣裏的農民來幫助水廠工地的。”
魏母驚住了,回過頭看大門,然後她大聲說:“棗花,拿雨披來!”
棗花說:“你要幹啥?”
魏母說:“問什麼傻話,你說,嘎子在哪兒?”
棗花說:“讓組織給拘起來了。”
魏母說:“我問的是,他應該在哪兒!”
棗花說:“工地上。”
魏母說:“林子呢,她這會兒要去哪兒?”
棗花說:“工地。”
魏母說:“那就去工地。我去,你也去。嘎子不在,林子替他頂上了,我魏家人替他頂上!”
等待驗收的新水廠。普刑天在冒雨檢查進水池的水深。胡山坡過來了。
胡山坡說:“普工,沒問題吧?”
普刑天說:“水廠的設計是按八十年廠址設計的,不會有問題。處理站沒有經費,下個五年計劃就得推掉,改建水廠,站址的高度低於水廠高度,遇到漲水就有麻煩,得隨時注意。”
胡山坡說:“普工,聽人說,為建不建處理站,你和局領導頂上了,還頂了魏局長,有這事兒吧?”
普刑天說:“誰告訴你的。”
胡山坡說:“工程隊都傳遍了。普工,老實說,我挺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