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歐家唐,超越平凡(1 / 3)

歐家唐,超越平凡

海西潮音

作者:張兆浩

歐家唐,福建省羅源縣鬆山鎮小獲新村下人。他小時候就生性活潑、喜歡思索,常常對著大海深思,總問別人海的那邊是什麼地方。18歲時,父母雙亡,他無依無靠,謀生也日益艱難,這就產生了出去闖一闖的念頭。

膠園囚籠

1906年,22歲的歐家唐到南洋做工,被人“賣豬仔”。一個風雨如晦的日子,他和一批人被裝進“豬仔”擁擠得隻能側身的底艙,隨著“哐當”一聲落鎖,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去了人身自由。三桅的木帆船在大海上不知顛簸了多久,他真正踏上了異國——馬來亞的新加坡。

第二天,他們就被押到森林的邊緣。押送人將他們交給當地的卷頭發高鼻梁的主人,講著嘰裏呱啦的話,這話福建人、廣東人完全聽不懂。很快他們又被帶到森林的深處,這裏有一座座“阿答屋”(這個馬來語是歐家唐後來才曉得的),指著一排排通鋪,大意說,你們以後就是住在這裏。還發給他們一把刀和一個燈籠。接著就帶他們去參觀森林。樹木高大挺拔,鬱鬱蔥蔥,許多人在那裏用刀切開道口,很快,樹的傷口處流出了白色的乳汁。天還沒有亮,他們又回到阿答屋,連續三天他們都見習,他才從一個閩東人那裏懂得這就是橡膠園,他們幹的是割膠的活。他們名稱對外統一稱“契約華工”,實際上人被們賤稱為“豬仔”,所訂的契約期長短不等,短則5年,長則10年,15年。聽了這番話,歐家唐懊悔不迭,但已經無可奈何了。

第五天,歐家唐這批豬仔就正式上班了。他來的時候正是1月,春寒料峭。隻淩晨一點,哨子就吹響了。豬仔們立刻點亮燈籠,翻身起床,工頭催他們趕快去吃早飯。接著就一長溜如一條火龍,向橡膠園蜿蜒而去。他們也學著開道口,讓膠汁順著三角形的道口流到掛在樹身上的竹筒裏去。

弓著腰割膠比插秧還要累,隻割幾棵,人就腰酸背疼。但工頭揚著皮鞭,一直催促,不讓人有喘氣的工夫。橡膠林深處除了貓頭鷹發出陰森森的怪叫外,就是有的工人因為割傷了樹身而被抽打的“哎喲,哎喲”的痛苦的哀號。

當太陽凍得發紅的臉露出東方的時候,他們已經連續勞作7個小時以上了,饑、寒、累聯手轟炸他們的身心。

豬仔們的工餘生活很多消磨在賭博當中,紙牌、骰子、火柴都是最好的賭具。每逢輸贏,都有歡呼聲和哀歎聲在阿答屋中縈繞。而當他們沉浸在狂熱的賭博當中的時候,歐家唐就獨自偏在一隅,用買來的簿子,甚至是別人遺棄的香煙盒,認真地記下英語字母,後來是英語單詞,再後來是簡單的英語句子。平時他割膠也願意和閩東之外的福建人、廣東人,還有馬來人接觸,跟他們學各地的語言,這樣一舉兩得,既學到了各地的話語,又減輕了工作的疲勞。

不是沒有思鄉的情緒,每當皓月當空,他總在想,我的家鄉此刻怎麼樣了?鄉親們是不是又擠在灶門口烘火?他幻想著將來契約期滿了,可以回家去娶一個家鄉的姑娘,成一個家。

有一次,一隻豬仔竟然逃跑了,可是他哪裏知道外麵是布下了幾道的崗哨的,他很快被五花大綁地抓回來,吊在工頭的房子外的橫杆上,剝光了衣服,兩腳懸空,被皮鞭狠狠地抽打。

囚籠裏隻有白天黑夜,隻有春夏秋冬,根本沒有陽曆或陰曆的紀年和紀日。歐家唐在簿子裏用“正”字做記號,記下日子,終於熬過了十年的膠園囚籠生涯,他獲得了自由。

起錨遠航

1916年,剛從“膠園囚籠”裏“釋放”的歐家唐,倒覺得無所適從了,因為沒有技術,很難找到工作,住了幾天旅館,身上已經所剩無幾,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問了幾家富人要想給他們看門,或做花園修剪工,但都被拒絕。一天他在街上閑逛,走過一家華人的律師事務所。竟然裏邊飄出一句羅源話,他驚喜莫名,一問這人名張阿九,是羅源洪洋鄉大厝坪人。異國遇老鄉,又當他目前的這個境遇,確實是熱淚盈眶了。張律師留其先在他家住下,找到曾在他的事務所委托過訴訟業務的英國船長希斯。船長跟歐家唐見了麵,看他長得高大英俊、身強體壯,就答應用王阿有的名字頂替上船服務,但要求他到新加坡船務學校接受3個月的培訓。剛好好望角號在船塢裏年修,要呆3個多月時間。

歐家唐大喜過望,張律師也很高興,他們兩人就結拜了兄弟。經過救生、防火、滅火、急救等12項訓練,王阿有(歐家唐)取得《商船人員手冊》,跟英國駐新加坡船務局簽訂了《船員定期雇傭契約》,為期一年。

5月裏的一天,起錨機“哢嚓、哢嚓”地響,好望角號起錨出海了,和煦的陽光照著甲板,海鷗在飛翔,前麵是無邊無際的大海,王阿有的心隨著船首犁開的浪花,也澎湃歡暢,他想新生活終於開始了。

但是事情遠沒有他所想象地那麼簡單。他通曉各種語言,很快就知道自己是最下等的工人,在他的頭上還有乙級船員、甲級船員,自然他幹的都是粗活、髒活、累活,跟同樣級別的外籍船員相比,他的薪資隻有他們的一半。他們這些底層的船員隻能8個人住在一起,連吃飯也不能跟中高層的人同桌。

1917年他跳槽了。他簽了新約,也是一艘英國貨輪,排水量達到7000噸,要比好望角號大一倍。用他的話說,前甲板唱戲後甲板根本聽不見,這艘商船名叫飛利浦號。他還是一名普通的水手,但已是熟練的工人了。他懂得了許多船上的規矩和業務知識。

他現在能在7級浪的顛簸中也不暈船了,想當年剛出海的那頭幾個月,嘔吐得連膽汁都倒出來,很是可笑。他不會賭錢,覺得那既勞神,也傷人情,當別人推牌九正熱烈的時候,他就在船艙裏看機械、航海氣象這類書籍。

他漸漸變得富有幽默感了。有一次趁船長舒心地吹著口哨,牽著寵物狗在甲板上溜達的時候,他湊上去問船長好,還說,您要不要用我們本地的話稱呼您的愛犬呢?船長高興地點點頭。他說,應該叫“依公”。於是船長就每天“依公”“依公”地呼喚著那狗。惹得所有的華工都笑得前仰後合,大家似乎都舒了一口悶氣。

遠航是寂寞而單調的,海平線猶如調皮的男孩總是跟你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所以船員們總是盼著入港靠岸。這時候他們可以拿舊的襯衫、肥皂、香煙去跟當地的居民交換土特產,比如在印尼的聖誕島,他們就以十分低廉的物品換了昂貴的燕窩、魚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