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柳絮紛飛,揚起青石板上靜臥的塵埃。身著白裙的女子微微仰頭,淩雲國都城——曜城的日光太過強烈,她半眯著眼,那陽光直直地潑灑在她的眼底,反射出柔美的光亮。長裙落地,最外層的輕紗在微風裏翻飛,及腰的發也不安分地撫上她不施粉黛的臉。在嘈雜的人群中,披發垢麵之際,仍不能遮掩她出塵的氣質,絕代的風華。
蘇蓧已在這熙來攘往的街上走了兩天,滴水未沾。饑渴與勞累豺狼虎豹般吞噬了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她雙腿一軟,跌在地上。
“這裏。是?”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房間雕梁畫棟,十分雅致。她所睡著的床上羅幔低垂,床邊是兩支掛著殘淚的紅燭,牆上正紅色的“喜”字醒目打眼。旁邊是一扇精致的窗,月色從窗外斜灑在她柔順的青絲上,更顯得她嫻靜美好。“怎麼回事?我成親了?”她疑惑。 “沒有。”青衫男子從門外悄無聲息地走進來。蘇蓧坐起,側頭看他。清秀儒雅。她的腦中閃過這四個字。
“這是哪兒啊?你是誰?為什麼這裏會有紅燭和喜字貼紙?”蘇蓧皺著眉,虛弱地問出了這一連串的問題。
“我家。救你的人。”徐子衿麵無表情地緩緩答著蘇蓧的前兩個問題,說話的同時,他把端在手上的粥遞到她手上。蘇蓧接過粥,以莞爾一笑報答他的好意。她的笑似乎那麼自然,徐子衿卻捕捉到了她眼底轉瞬即逝的酸楚。“小女子蘇蓧,謝公子救命之恩。”朱唇輕啟,聲音動聽得宛如天籟。
“就住這兒吧。”他並不多言,說罷,便走了出去。子夜時分,簾外月色朦朧,人聲寂絕。院中池塘裏的水波映襯著月光折射再畫屏上,使得繪有彩畫的屏風看上去也顯得淒冷。忽的,窗外一陣笛聲想起。她聽出了徐子衿笛聲中的落寞。
蘇蓧起身走向庭中,依稀看見他在那一片斷腸聲中落淚神傷,形影清瘦,眉目在月光中逾加清涼出塵。蘇蓧走上前,拾起散落一地的信。借著月光,她看清了他好看的字跡。
“伴你賞這美景良辰後,餘下了一地清輝;芙蓉紅淚如血,觸手淒豔冰涼,我以為這是你留給我最後的印記。愛的印記。”蘇蓧的心一陡,不禁歎道:是怎樣的遺憾,令他困坐愁城,連信也寫得這般淒絕? “看完了嗎?”不知何時,徐子衿已站到她身後。她一驚,信從指尖飛走,翩然落入池中。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蘇蓧無措地看著徐子衿,一臉歉意
“沒事,反正她也看不到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眼裏的悲傷如此分明。“她?”蘇蓧試探性地問。徐子衿裝作鎮定,可他明顯顫抖了的肩膀暴露了他的痛。蘇蓧忙說:“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用知道那麼多。”可是,那件轟動整個曜城的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徐子衿,名噪全國的大才子,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吹笛更乃這淩雲一絕。隻要有未出閣的少女的地方,都傳著一句話“欲得徐郎顧,不向閑人展笑顏”。徐郎,自是青年才俊徐子衿。生於貴胄之家,父親官居丞相,在朝堂上長袖善舞,母親生自書香門第,在詞壇裏遊刃有餘。
兩年前,家人為他張羅好了與吏部尚書之女盧幻月的婚禮。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鶼鰈情深,該是圓滿之至。然而,婚禮前夕,傳來噩耗——盧家大小姐盧幻月在從好友宋桃夭家回府的路上,馬車滾下山崖,車毀人亡。徐子衿便一連好幾日把自己關在喜房裏,泣不成聲。
後來,每年的這一天,徐子衿都點上紅燭,貼上窗花,守在喜房裏。家人勸他別再這樣,他隻說:“我要等,等她回來,等著把她娶進門。”
“月兒,回來吧。”蘇蓧走後,徐子衿跌坐在院中的柳樹下,黯然神傷。
窗邊,蘇蓧閉了雙眼,心裏掠過一絲苦澀。
池邊樹影搖曳,不勝溫柔繾綣的月色,透露了誰的企盼?眷戀這樣濃重,醞釀出亙古的憂鬱。碣石山隔著瀟湘渡,天涯海角,長路迢迢,月色這樣好,可又有幾人能夠如願以償踏月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