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漢室頹微,胡人馬踏中原至天下大亂已曆三十餘載,長安、東都皆破,天子蒙難渡江偏安,諸將離心,皇族內爭,弱冠天子暴崩無子嗣接位,半壁江山轉瞬離析為六國,前朝折衝府上將軍隴西李氏據有青、兗、徐、楊、江、郢等十數州,自號虞國,已曆二帝。
衍武帝元初十四年五月初七欽天監星官奏報,醜時賊星出西方,日出大風,有鷙鳥相鬥落於祖陵,主國有刀兵事,帝命卜於太廟,得卦曰興刀兵國戰大利。
五月十七日,同虞國西部交界的夏楚國有將來降,入江州豫章郡,並攜甲兵一萬五千人,戰船一百二十艘,百姓三萬餘人。
江州王奏報稱夏楚國主崩,諸王爭位,降將為夏楚國新君誅殺雍州王之部屬,保雍王之幼子渡江來降,衍武帝命將歸順雍王子及諸將解往京城,餘下眾人淨皆遷往會稽、東陽兩郡安置,並詔命江州、廬陵、郢州等地駐軍整治甲仗,修葺戰船,沿江戒備。
夏楚國新崩之帝,同虞國先帝皆為前朝上將,前朝天子崩斃無後,諸將自立,其據荊楚巴瀘等州,兩國隔夏口對峙,各擁江湖之險山川之塞,數十年來互有征伐,新帝即位大開殺戮,雍州王舊部東叛使夏楚帝大怒,遣使至虞國索求無果,遂於秋八月,興兵三十餘萬,號六十萬分五路征伐虞國,水師樓船鬥艦順江東下,鐵騎步軍叩關圍豫章城。
虞國衍武帝親提內軍十六衛,傳檄江南各州郡,征召府軍三十二營,馬步水軍共兵士二十六萬,分左中右三路,沿鄱陽湖東岸南北列陣,京城建鄴隻留太子東宮三衛及北府兵一部留守,江淮駐軍備防北胡,駐守原地。
金風瑟瑟,兵戈映日,江南錦繡之地,眼看著就要血流漂櫓馬踏殘屍了。正當衍武帝躊躇滿誌的預借敵國內亂之際,完成自己十數年來先並荊楚,再統江南,北逐狄胡,恢複中原漢家天下的夙願時,一場他自己和觀星占卜都無法預知的大戲也拉開了帷幕。
第一章昨夜寒蛩不住鳴。
第一節
虞國西部邊界上鼓角爭鳴,槍戟如林時,三百裏外的建鄴城裏,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戰爭氣氛,暮色將至時,城外燈紅酒綠香薰玉軟的香湖畔,一艘艘花枝招展的畫舫迎來送往著衣衫華麗的男男女女,峨冠博帶的士人是不會放過好個清涼秋的,草冠素袍的百姓們也要及時行樂趁興歡宴。
高大的城牆裏,內府十六衛大軍開拔後,京城裏寂靜了許多,離朱雀門不遠的中書令崔偃治府門處,幾盞搖曳的燈籠拌著紛亂的腳步,踏碎了隨風而來的淺唱琴韻,府門外一隊玄衣玄甲的騎士已然靜候多時。
紫衣的官員和兩名宮中的宦官在馬背上坐穩了,帶隊的軍官一聲呼喝,踢踢噠噠的馬蹄聲在石板上響徹起來,離開城門時每名士兵都點亮了一支火把,霧靄中搖曳的火光漸漸隱去。
京城建鄴西南一百六十裏外的含玉山前的稻田裏,金燦燦的稻米已收割完畢,一汪一汪空蕩蕩的水田遠望過去,仿佛一雙雙斑駁的淚眼使人惆悵。
絲絲縷縷的霧氣從山腳的樹叢裏飄起,很快就彙聚成了一團一團的雲霧,順著山脊蔓延開來,遮住了進山的那條蜿蜒的石板路。秋收完後,這條石板路上就很少看到鄉民虔誠的身影了,年景不好時,對佛祖才有所求,天下太平五穀豐登,佛祖這裏就清靜的很。
冰涼的水汽透過衣衫,王不禁打了個寒顫,“夜裏會落霜的。”他說完轉過身,離開了承露台。今天京城還是沒有人送來呈報,五天前那張薄薄的絹紙上朱筆隻寫了兩行字,“聖上親帥十六衛禦敵,顯太子監國。”
從承露台到玉林寺後王的獨院,要經過一片竹林,暮色還未魘透,天空還是青白色的,竹林裏卻是晦暗如鬥室無燈,十九郎小心的在王身前幾步遠的地方趟路,用手中的竹杖撥打著小路兩邊的草叢,好驚走蟄伏的毒蛇。
“阿九,今年冷得早啊,不知京城夜裏會不會落霜呢。”
“殿下,你留神腳下,石板有些滑。”十九郎的額頭微微有了些汗珠。
“我們這裏會落霜的,京城卻不會。”王突然停下了腳步,伸手去撫摸一株從坡上斜伸下來的竹枝。
一條碧綠細長的小蛇兒緊貼在山風裏微微晃動的竹枝上,尖尖的口吻一動不動的隱在一簇竹葉中。王望著乳白色的霧氣在林中隨風輕曳,這裏的風比承露台上的柔和許多,一絲絲清涼的水汽使他安逸許多,他很享受手指尖觸碰到潮濕的竹葉時的感覺,卻沒有看到喚作竹葉青的小蛇。
王仰起頭凝望著竹林頂上慢慢飄散著的又聚攏成雲蓋一般的霧氣,手指緩緩地摩挲著清涼的竹葉,那條小蛇兒慢慢地抬起了三角形的頭,蛇信子一吞一吐的。
十九郎生在玉林山,九歲那年就成了陪伴王的侍讀童子,十年來他沒有一天離開過王的身邊,王喚他做“阿九”,二人早就沒了主仆的分別,王這幾天心事沉重,十九郎琢磨著晚上想把一真長老請來,有長老來和王闡講經義,王的心事能放下許多,正想著呢十九郎轉身時第一眼就看到了竹枝上那碧綠的蛇身腹部的白色,一陣惶恐,雙腿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