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並不奇怪。那件事對你來說當然很不公平。聽著,或許你該跟我一樣背個包到處浪蕩一下,你會發現,你的憤怒其實毫無必要,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什麼東西值得你憤怒。”
“我不憤怒,我他媽一點也不憤怒。”
“好吧,你不憤怒。那你的挖掘機是怎麼一回事,隻是技術上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那是為什麼,深層次的,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認為,開翻挖掘機是你表達憤怒的一種方式…”
“少跟我來這一套。”
清晨四點被凍醒後,我肚子不停咕咕叫,但並沒有什麼食欲,我感覺胃袋在自我消化,我能感覺到這個消化器官的形狀,它在緩慢變形,萎縮,但並不痛苦,它隻是在自我消融而已。腦袋沒再出現昨晚那幾次尖銳的疼痛,卻多了一種薄霧般的、持續性的麻木感。尖下巴流浪漢還在睡夢中。我的腳步穿過沉睡的城市,支撐我的身體從黃金廣場走到火車站。我想搭一輛火車,到任何一個地方的火車。任何地方都行。五點十分到達贛州火車站廣場。我進了站,坐在2號候車廳。車站工作人員昏昏欲睡。一列開往連雲港的火車將要進站。一位穿西服的小夥跟她奶奶告別,他近乎擁抱般扶著他奶奶,手上提著一個大白色塑料袋。他奶奶說“回去吧!回去吧!回去睡個回籠覺。”那小夥則說“沒事,我送您上車。”出站時我趁機跟著他們逃過檢票,站在站台等待。五分鍾後,火車進站,緩緩停下。那小夥抱著他奶奶,在她耳邊說“我在您袋子裏放了點錢,在橘子底下。”不知這麼回事,我的眼睛一下就濕潤了,我停下來站了幾秒,接著跑向第八節車廂的入口。我******是真的沒救了,能稍微感動到我的鐵石心腸的也隻有錢啦。
上火車前,我看了看時間,五點四十。我停下來,。一瞬間,我耳朵裏沒有聲音,火車站安靜而空蕩。冰冷的鐵軌掛滿了雨滴,筆直伸向遠方。貨運列車鏽跡斑斑,每過一秒,鐵鏽就無聲地增加一點。列車員站前麵無表情地看著旅客上車。空氣中殘留著雨水味。我突然想起辛梅該起床了——我繼續站著——她要關掉鬧鍾,擦一擦眼睛,踢開被單,然後打一個長長的哈欠,翻身起床。接著,她閉著眼靠自己的腳趾的觸覺找到地上的拖鞋,套上,這時她卻又突然躺倒在床上,頭發摩挲著床單。過了一分鍾,她很不情願地把自己拉起來,睜開惺忪雙眼,打開手機,找到馬克諾富勒的老歌點開。接著,她走向衛生間,從整齊的梳妝台拿出牙刷,擠上牙膏。在牙刷即將接觸她牙齒前一刻,她仔細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站在列車員麵前,拿出手機,雙手發抖,撥通辛梅的電話。我說不出一句話。
“喂?喂?怎麼了?…半天不說話?”是辛梅的聲音。她在刷牙,帶著刷牙的泡沫聲。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該從何說起。
“說話呀。這麼早打給我,不說我掛了啊!在刷牙呢。”
“別掛,辛梅。”
“總算說話啦!說,什麼事。”
“我想問問你,昨天你有沒有給什麼人退貨。”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問這個。我甚至不知道這個念頭從哪冒出來的。
“什麼退貨?”
“就是有人買了你們的東西,後來想退回去,你給她們辦了沒?你同意了沒?”
“什麼人退貨?誰要退貨?”
我頭又開始疼了。這娘們平時聰明得跟火箭科學家似的,這時候怎麼就一竅不通了呢?
“我說,昨天晚上八點多,有兩個女學生跟你買了防曬霜,後來想退貨,你有沒有給她們退?”
我剛說到這,手機完全沒了聲音,拿來一看,屏幕顯示“電量不足”,兩秒之後自動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