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轉身走了(1 / 2)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我正在開挖掘機——我至今記憶猶新——如觸電般,我當時就怔住了,電光火石間,我的挖掘機開翻了。關鍵是,這不是我的挖掘機,我隻是司機,剛從學校畢業一年。說來有趣,我在學校學的並不是挖掘機,而是環境工程,但我喜歡開挖掘機,準確來說,是我以為自己喜歡開挖掘機,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像,你眼前有一條溝,你覺得使點勁能跳過去,但實際上可能掉進溝裏爬不出來,可是你要不掉進溝裏,你就不知道自己的到底能不能跳過去。我用這麼一個比喻,並不是想表現我的文采,老實說我覺得自己文采還不錯,但我絕不會到處顯擺。我不是那種人。我確實能寫點打油詩之類的,要是狠下心來,能在兩小時內填五首詞出來,什麼詞牌名都行,音調符合平仄要求,行文還不賴,不乏想象力,就是缺那麼一點情懷——要是你知道情懷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的話。當然,這一點用處也沒有,送給女孩子她們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她們也看不懂,隻會像個傻子一樣吃吃的笑。屁用沒有,真的!況且現在我他媽還把我的小鬆PC60開翻了,翻的姿勢還很好笑,鏟鬥和下動臂抱成一團,履帶朝上,跟他媽烏龜似的四腳朝天。要是我手機攝像頭沒被咬掉(我不知道誰咬掉的,反正攝像頭周圍留下了兩個牙印),我一定會學那些大腿粗壯的女人們“哢嚓哢嚓”拍那麼幾萬張。我自己都覺得很好笑。不過很快我就覺得不好笑了。我坐在燙屁股的石頭上,我他媽都不在乎這石頭有多燙,會不會把我屁股烤熟。我老板肯定會狠揍我一頓。他姓張,身高一米七五,上月初五體重一百九十二斤,背後我們都叫他張胖子,過去半年來對我挺不錯,沒事總教我怎麼摸姑娘的屁股不會挨罵之類的——我是說,要是我沒把他的寶貝挖掘機開翻的話。張胖子既不戴大金鏈也沒有紋身,但揍起人來可一點也不含糊,按道理胖子一般都慢條斯理脾氣非常好,但他是個脾氣火爆的胖子,他走到什麼地方都總是不停地揍人,他跟我說過很多他揍人的故事。據我所知,按時間先後,他分別在鞍山、徐州、九江、柳州、長沙、商丘、任集揍過二十八個人,但他從來沒在贛州揍過,他肯定不會放過贛州…我估計明天那個數目就會增加到二十九,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揍遍全國啦,這個大胖子!

我煩得要命,點了顆煙來抽。然後我摸出手機,反複考慮是不是要打電話告訴給張大胖子。我估計著他會叫一大隊人馬過來,把挖掘機拖到修理廠,這兒錘一錘,那兒換個零件,修完之後煥然一新,說不定他就把這事給忘了。但隻要我一打電話,我他媽就跑不了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會先揍我一頓。我決定先把煙抽完再想這些事。我把手機塞進口袋繼續抽煙。抽完煙,我在地上黃泥中挖了個洞,把煙頭扔進洞裏埋起來。我總是擔心我的煙頭突然自己燒起來…畫麵是這樣的:煙頭先引燃了周圍的一片樹葉,樹葉又引燃樹枝,樹枝飛出的某顆火星引燃了一棵老樹,最後把整片樹林都燒光了,最後整個地球一片火海,森林警察派出訓練有素的警犬嗅了兩下我的鞋子——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找到我的鞋子,他們總會有辦法——不到半小時就在草堆裏找到了我,這輩子我隻能和那些想女人想得發狂的變態呆在牢裏搶餿飯吃,而這一切全是因為我他媽抽了一根煙。我總是擔心這種事,就像我媽出門老是擔心門沒鎖要倒回去瞧一百遍。埋掉煙頭,我跑到駕駛室找我的方便麵。早上我把方便麵裝在塑料袋裏麵,隨手放在座椅上,現在掛在了操縱杆上晃蕩。我挨著駕駛艙門用勁扯了一下,沒扯動,於是扯了第二下…第三下方便麵到手。我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淚。我把駕駛室打扮得花枝招展,座椅和玻璃每天擦一遍,頂板貼了蘇菲瑪索的大海報,開在路上總是小心避開石子兒,整天擔心安全閥裏的阻尼孔會不會堵塞…現在卻像個狗熊似的趴在地上。等這滴眼淚掉完,我找出水壺,拿上我的桶麵,喝了兩大口水,剩下的全倒泡麵裏。我把泡麵蓋全撕開,底部貼著大石頭,兩點的太陽熱得要命,沒多久泡麵就曬軟了,散發出酸菜的香味。我跳過去開始狼吞虎咽。那幾分鍾裏,我成功把挖掘機四腳朝天躺著這回事拋在了腦後,我甚至覺得挺開心的。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確實沒心沒肺,不過說實話,吃泡麵就得在荒無人煙的山林裏,這裏沒人管你喝湯發出多大聲響。要不然就在火車上,那種擠得要命的綠皮火車,尤其是夏天。想象一下,夏天晚上熱得要命,火車輪子“哐哐哐”向前跑,你坐在靠窗戶位置拉開玻璃,湯麵飄著三塊火腿腸和幾片酸菜,其他人羨慕得眼睛都突出來,喉結上下跳動,你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冷靜叉起一把泡麵放進嘴裏…我真的挺喜歡坐火車,喜歡在火車上吃泡麵,雖然上麵滿是吹牛大漢,但如果你仔細聽一聽,就會發現他們吹的牛都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