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來自三不管
壓卷之作
作者:牛立明
一、宇文壽傑其人
清代光緒年間,尤其在中國北方,評書極為盛行,除了皇城北京,就當屬天津了。其次才是濟南、奉天和營口……天津評書最火爆的地方,是“三不管兒”。其實,這地方跟北京的天橋、南京的夫子廟一樣,都是窮人紮堆兒、江湖藝人蟻聚之地。
來“三不管兒”聽評書的人,不光是窮苦人,也有闊人。當時天津最具代表性的闊人家有“八大世家”之說。說是闊人家,有的也是書香門第。除了“八大家”之外,還有一戶大家,人稱“西門裏宇家”。宇家,複姓宇文,因祖上是從山西逃難來的天津,後在天津做生意發家,遂在天津西門裏老城購置房產,從此紮根天津。
在清朝道光年間,宇文家族第三代宇文誌成受朝廷調遣,追隨曾國藩的湘軍去撲剿太平軍。待剿滅太平軍之後,宇文誌成又考中舉人,榮耀了家族。後來,他又被皇上親自指派坐上了天津知府的位子。
宇文家族幾代都是單傳,宇文誌成婚後也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宇文壽傑。宇文壽傑從小聰明懂事,五歲開蒙,七歲能作詩撰文。在私塾裏,宇文壽傑的功課總是得到教書先生的誇讚。父親宇文誌成也頗感欣慰。時光易過,轉眼宇文壽傑便十歲了。這時,宇文壽傑有了兩大愛好,一是聽評書,二是吃煎餅果子。
他沒事便往“三不管兒”跑,一年又一年地聽評書,因為每個評書藝人說同一部評書,都有各自的特點,特別是在“評”上,各有千秋。五年後,十五歲的宇文壽傑已把近十部袍帶書和短打書都裝進了肚子裏,爛熟於心了。要是家裏不出事,估計他還得聽下去。
二、家道突變
這年夏天,天津“三不管兒”忽然來了一位說評書的中年男子,他姓甚名誰,祖籍何處,為何來天津?誰也說不上來。他說的那部評書,別人也都說過,就是《水滸傳》。可說跟說不一樣,舉例說,他說的武鬆,“評”得精彩,“讚”得生動,加上他在台上“使掛子”用“大開門”,而且嗓音洪亮,吐字如揳樁,三天之後便在天津響了蔓兒。天津人這才知道,此人名叫寶嶽,山東濟寧人士。寶嶽在天津火得山崩地裂,每當說書時,台下書座爆滿。書座裏,自然少不了宇文壽傑。這天,宇文壽傑像往常一樣,來到“三不管兒”聽寶嶽的《水滸傳》,正聽到興頭兒時,忽然有人拽他的衣袖。他回頭一看,一個小叫花子正瞪著兩隻大黑眼珠子,用小髒手拽他的襖袖。
“幹嘛?”宇文壽傑用手撥開小叫花子的髒手,用天津話問了一句。“爺,外邊兒有人找您。”小叫花子用天津話回答完,返身就走。宇文壽傑以為是父親發現他又來“三不管兒”聽書生氣了。平時還好,可後天就是他成親的日子,爹娘和家裏人,都為他的婚事忙裏忙外,他卻躲到這兒來聽評書,父親要是知道,能不生氣嗎?
宇文壽傑的未婚妻,是天津大鹽商喬致良的小閨女,名叫喬小喬。這喬小喬個子不高,渾身冒精氣兒,尤其那兩隻大眼珠子,跟倆黑葡萄似的,深不可測。那年月,孩子的婚事一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究個八字相合、門當戶對。宇文壽傑和喬小喬的八字很合,雙方父母便定下日子,也就是後天,準備給二人成親辦喜事。
誰料想,宇文壽傑的父親宇文誌成在這天卻丟了性命。
宇文壽傑的父親、天津知府宇文誌成,因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頗得朝廷賞識,連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後也高看他。不久,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上奏朝廷,說他已把北洋海軍訓練好,請朝廷派人檢閱。於是,慈禧太後便派光緒皇帝的生父、醇親王奕譞和太監總管、大太監李蓮英,一起到天津來視察巡閱,順便再考察一下天津知府宇文誌成,如無大問題,打算近期將他調往北京任職。這個“內部”消息,立刻被天津知縣哈孝仁知道了。哈孝仁是大太監李蓮英的遠房侄子,一直跟李蓮英暗中勾連。他就是從李蓮英嘴裏,得知宇文誌成可能被調往朝廷任職之事,猶如當頭一棒。氣惱之餘,覺得朝廷應該將他哈孝仁升職調往朝廷才對,憑什麼是宇文誌成呢?跟著又恨李蓮英,他是慈禧太後身邊的紅人,怎麼就不幫自己這個遠房侄子遞句話呢?
在天津官場裏,身為天津知縣的哈孝仁,與天津知府宇文誌成一直麵和心不和,這已是公開的秘密。哈孝仁是個口蜜腹劍、嫉賢妒能之輩,做人方正的宇文誌成,當然跟他尿不到一壺去。哈孝仁仗著李蓮英的關係,暗地裏總想將宇文誌成除掉。此次醇親王奕譞來津視察軍務,哈孝仁覺得這是個幹掉宇文誌成的大好時機。
宇文誌成有個嗜好,喜歡收藏老年間傳下來的各種匕首。這天,視察軍務完畢的醇親王奕譞,準備和大太監李蓮英接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天津知府宇文誌成、天津知縣哈孝仁。就在見麵之前,哈孝仁忽然將宇文誌成請到一間空房,神秘地掏出一把精致的蒙古匕首,說是成吉思汗當年隨身佩帶的防身匕首。宇文誌成在這方麵也是半個行家,接過來一過眼,就知道哈笑仁說了瞎話,這就是一把蒙古兵常用的軍用匕首,但宇文誌成不好意思點破哈孝仁,就要掏錢買下來。哈孝仁打死也不收錢,非說要送給宇文誌成。見宇文誌成收下了匕首,哈孝仁說,等一會兒醇親王奕譞接見咱們時,請您為孝仁美言幾句就行了。宇文誌成明白哈孝仁的意思,一口答應。二人喝茶時,哈孝仁不知在茶碗裏放了什麼藥兒,宇文誌成喝了幾口便昏倒了,直到奕譞要接見時,他才被下人推醒,急忙起身慌裏慌張地去見醇親王奕譞。
就在宇文誌成給醇親王奕譞磕頭時,那把蒙古匕首突然“當啷啷”掉在奕譞麵前,奕譞驚得彈身而起。可宇文誌成不知為何,卻猛地拾起那把蒙古匕首,直愣愣地瞪著奕譞就走過去了。這時,站在一旁的哈孝仁高喊抓刺客,奕譞身後的戈什哈見狀,立刻撲上去將宇文誌成按倒。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不相信,一向穩重的天津知府宇文誌成,竟會用匕首刺殺醇親王!
驚魂未定的醇親王奕譞,氣惱地質問宇文誌成為何帶刀見他?是不是有謀害之意?這把蒙古匕首從何而來?頭腦昏沉的宇文誌成被問得直發怔,他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把蒙古匕首是怎麼來的了。哈孝仁趁機跪倒向奕譞告狀,將宇文誌成平時怎麼與他不和、怎麼擠對他、怎麼喜歡收集匕首、怎麼痛恨小皇帝光緒不爭氣以致讓慈禧太後垂簾聽政等等,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他特別強調,說宇文誌成憤恨醇親王奕譞生了光緒皇帝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他平時收集匕首,就是為了找機會親手殺了醇親王!奕譞聽罷大怒,厲聲問跪在地上的宇文誌成說,天津知縣哈孝仁剛才說的話是實情否?宇文誌成其實是被哈孝仁下了可令人短暫失憶的藥物,當奕譞問他話時,他竟連連點頭。惱怒的奕譞,命哈孝仁將宇文誌成推出去斬首,並帶兵去抄宇文家。恰巧宇文誌成的兒子宇文壽傑此時正在“三不管兒”聽寶嶽的《水滸》,成了漏網之魚。
當宇文壽傑趕到書場門口時,發現等他的不是家裏人,而是天津知縣哈孝仁的師爺韓紹祖。一臉焦急的韓紹祖一見宇文壽傑,立刻將他拽進帶棚馬車裏,隨手將一隻小包袱塞給他,並簡單地說了哈孝仁陷害其父宇文誌成的經過。原來,哈孝仁為了要在醇親王奕譞視察軍務期間除掉宇文誌成,便悄悄從一個熟識的天津混混兒麻老六手裏,買下那把蒙古匕首。過後,麻老六覺得賣的價錢太低,便獨自來找哈孝仁討錢,但哈孝仁已出門去見醇親王奕譞了,人不在府上。
師爺韓紹祖問麻老六找哈孝仁什麼事?麻老六就把哈孝仁從他手裏買蒙古匕首的經過說了一遍。韓紹祖想,哈孝仁一直跟宇文誌成不和,今天,醇親王奕譞要接見李鴻章、宇文誌成和哈孝仁三人。剛才,他親眼看著哈孝仁揣上那把蒙古匕首坐轎子去直隸總督府了,而宇文誌成又是癡迷於收藏各種匕首……
聯想至此,師爺韓紹祖好像猜到了哈孝仁購買匕首的真正用意了。但他表麵上不動聲色,替哈孝仁加倍付給了混混兒麻老六一筆錢,還命廚房上菜,請麻老六吃酒。趁麻老六喝酒數錢之際,他便把麻老六剛才的話錄了口供,還請麻老六簽字按了手印,說一會兒等哈孝仁回來,自己墊錢的事,也好有個說法。送走麻老六之後,韓紹祖便悄悄去給宇文誌成家送信,但還是晚了一步,宇文誌成的家已經讓哈孝仁帶人抄了。韓紹祖遠遠地瞄著,發現不見宇文家的少爺宇文壽傑,估計是去“三不管兒”聽評書去了。他急忙坐著帶棚馬車趕到“三不管兒”,自己不敢進去,拿錢給了一個小要飯的,這才把宇文壽傑叫了出來。一開始,宇文壽傑還不相信韓紹祖說的話,非要回家看看,就在這時,一隊清兵闖進書場,點名要抓宇文壽傑。坐在帶棚馬車裏的宇文壽傑看見,拜托韓紹祖帶他離開“三不管兒”。在出城的路上,韓紹祖對宇文壽傑說,孩子,這包袱裏有一些銀兩,你帶著錢趕緊離開天津吧。你記住,你爹是被哈孝仁陷害的,但現在不是你報仇的時候,我在近期也會告老還鄉,回山東濟寧老家,等將來能為你爹報仇申冤時,你再到濟寧找我,我會為你做證!就這樣,韓紹祖用馬車把宇文壽傑送到天津城外,扔下他便回去了。
三、賣餅為生
宇文壽傑沒想到他到“三不管兒”聽評書這麼會兒工夫,家裏竟然會起這麼大變化,他還沒來得及哭,家就沒了,婚事也就黃了。宇文壽傑躲在樹林裏掉了半天眼淚,又躺在地上想了半天,決定“大隱隱於市”,混裝成要飯花子,藏身北京城。於是,他蹲在河邊挖了幾把爛稀泥,胡亂塗抹在臉上和身上,又把衣裳撕了幾道口子,將發辮散開,拄著一根麻花樹棍,低頭向北京方向走去。
再說宇文壽傑的未婚妻、天津大鹽商的小閨女喬小喬。當她得知宇文壽傑的父親宇文誌成被醇親王奕譞殺了、宇文家被抄之後,當天就讓她爹喬致良登報退婚。其實哈孝仁對喬小喬垂涎已久,便故意向奕譞敲邊鼓,說天津大鹽商喬致良的閨女喬小喬是宇文誌成未過門的兒媳婦,理應下獄問斬。奕譞讓哈孝仁看著辦,哈孝仁立刻將喬小喬下了大獄。喬致良得信後,急忙用錢買通了哈孝仁,又花大錢堵住了奕譞的嘴,喬小喬這才被撈出來。哈孝仁趁機對喬致良說,錢我退給你,你把小喬給我當妾,此事就作罷。喬致良無奈,隻得依了哈孝仁,說錢就當小喬的陪嫁吧。這樣,喬致良沒幾天便成了哈孝仁的嶽父。哈孝仁因保護醇親王奕譞有功,不久就被慈禧太後欽點,提升為天津知府,遂了心願。
宇文壽傑躲進北京城之後,先是靠要飯為生,他是從北京的報紙上,得知父親宇文誌成確實被醇親王奕譞殺了,這才知道韓紹祖沒騙他。夜裏,他跪地向天津方向磕頭,流著眼淚對天發誓說,待將來時機成熟,兒子一定給爹報仇雪恨!但老要飯吃也不是長久之計,他最愛吃煎餅果子,見官府捉拿自己的風聲鬆了,就用韓紹祖給的那點錢,支了一個煎餅攤,賣煎餅果子苟活。
天津的煎餅果子,跟北京的做法不一樣,但最好吃。天津的煎餅,隻能用天津的水、天津的大蔥、天津的綠豆麵兒才能做。攤煎餅時,舀一勺和好的綠豆粉往鐵盛子上灑個圓圈兒,往上邊磕倆雞子兒,用一個“丁字形”的鐵製手柄按在雞蛋上,把雞蛋攤均勻了,再灑上蔥花兒、抹上醬豆腐、麵醬、碎辣子末兒、小鹹菜兒,卷上兩棵棒錘果子(油條),就能吃了。攤煎餅的綠豆麵,一般是賣主自己在家用磨磨的,北京的煎餅是用白麵做的,當然沒有這個味兒。
剛開始,宇文壽傑隻每天清早在胡同口賣煎餅,沒想到買賣還挺紅火,加上他人和善,吃他煎餅的人越來越多。後來,他幹脆把煎餅攤支在了天橋最大一家書館“海魁書館”大門口,生意照樣紅火。趕上高興,就把攤子一收,鑽進屋裏聽評書去了。
這天,“海魁書館”請來了大清朝著名的評書藝人萬子京,說兩個月的《水滸》。這部長篇評書,宇文壽傑百聽不厭,所以,每天等萬子京開書之後,他便收了煎餅攤,買票進書館聽書。但是,宇文壽傑聽了幾次萬子京說的《水滸》之後,心裏很失望,因為萬子京比寶嶽說的差遠啦。他怎麼也想不通。萬子京的名氣比寶嶽大多了,還是大清朝堂堂的“評書工會會長”。不僅如此,萬子京長得也比寶嶽高大,五十出頭的年紀,肥頭大耳,見誰都嘟嚕著一張臉,逮誰瞧不起誰的樣子。可萬子京說的《水滸》偏偏不叫座兒。後來,宇文壽傑幹脆就不聽了,專心在書館門口賣煎餅。
萬子京有時說完書,也買宇文壽傑的煎餅吃,一吃就吃出了天津味兒,就問宇文壽傑:“小兄弟,你是天津人?”宇文壽傑故意用北京話說:“不是,我是河北保定府的。”萬子京說,他剛從天津回來,最忘不了的,就是天津的煎餅果子,吃著筋道兒,味兒也正。宇文壽傑問萬子京去天津幹什麼去啦,是說評書去了嗎?萬子京幹笑兩下,沒回答。宇文壽傑見萬子京愛吃他的煎餅,便格外用心攤製,二人打這就熟悉了。
一回,萬子京散場後,又來買宇文壽傑的煎餅,臉上帶著不高興。宇文壽傑就問:“萬爺,您怎麼啦?”萬子京歎道:“真邪門兒了,不知為何,這書座兒噌噌往下掉!”宇文壽傑一笑,把攤好的煎餅遞給萬子京,沒說話。萬子京問:“小子,你這一笑,可是有話要說?”宇文壽傑說:“萬爺,我都聽了好多年評書啦,叫座兒不叫座兒還看不出來?”萬子京問:“你要能說出我怎麼不叫座兒,我請你上‘東來順’吃涮羊肉!”宇文壽傑畢竟年輕,沒過腦子就脫口說:“您好像沒真賣力氣,就像這煎餅沒攤好,不筋道兒!”萬子京吃著煎餅說:“叫你說著了,最近評書工會的事忒多,都得我過心。”宇文壽傑說:“說實話,您的《水滸》,還真沒寶嶽說得叫座兒。”萬子京聞聽,一挑眉毛問:“哦?你認識寶嶽?”宇文壽傑說:“不認識,隻聽他說過幾回《水滸》。”萬子京又問:“那你說說,我怎麼不如寶嶽?”宇文壽傑卻說:“萬爺,我該收攤了。”萬子京不屑地說:“寶嶽是‘海青’,我會不如他?笑話!”宇文壽傑見萬子京生氣了,便拱手道:“我不會說話,您甭往心裏去,這煎餅我請您。”萬子京瞪眼道:“你說不說?”宇文壽傑掂量了一下,才說道:“您說的《水滸》老掉座兒,是因為您老捧著官府說!”這句話一出,當時就擊中了萬子京的心尖兒。他怔了一下,接著就反駁說:“廢話,我是大清朝的‘評書工會會長’,能詆毀官府嗎?”宇文壽傑說:“詆毀倒不至於,可您看看,如今這些當官的,都是良心朝下的人,有幾個為老百姓真辦事的?您老說當官的好,老百姓能愛聽嗎?”萬子京冷笑道:“哼,書座愛聽不愛聽我管不了,隻要朝廷不挑理就成。”宇文壽傑聽了這話,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就說:“還有,您跟宮裏的總管太監李蓮英關係莫逆,書座兒們也都瞧出來啦。”萬子京得意地說:“李總管常來聽我說書,那是我書說得好!”宇文壽傑沒想到萬子京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他也就不想再說什麼了。
萬子京吃完煎餅,隨口說:“小子,你聽了這麼多年評書,肯定是個書簍子,將來要是不賣煎餅了,就跟著我說評書吧。”宇文壽傑驚訝地看著萬子京:“您是說,叫我給您當徒弟?”萬子京一笑:“怎麼,我不配當你師父嗎?”宇文壽傑搓著雙手說:“我一個賣煎餅的,哪配給萬爺當徒弟啊?”萬子京正色道:“我早看出來了,你是塊說書的坯子,將來我指點指點你,怎麼也比你賣煎餅強啊!”宇文壽傑聽了,內心頓時熱乎起來。他想跟萬子京道出自己的身世,卻又忍住了,他隻說:“萬爺,謝謝您了,我沒這個命!”萬子京說:“你甭忙著答應我,回去好好盤算盤算。”說完,便跳上包月車走了。
宇文壽傑回到租住的房子裏,翻來覆去地琢磨,就是想不明白萬子京為什麼要收自己當他徒弟!難道,自己真是塊說評書的“材料”嗎?還有,萬子京說寶嶽是“海青”,這是什麼意思呢?宇文壽傑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子醜寅卯。
四、忍辱逃亡
第二天中午,萬子京起床後,本想吃點東西,再翻翻《水滸》,熟悉一下當晚要說的書。忽然,大總管李蓮英派人來,要接他到“福聚坊”吃烤鴨子。萬子京估計李蓮英找他有事,就跟著來人風風火火地趕到了“福聚坊”。
在一個寬大的包間裏,萬子京見到了大太監李蓮英和他的遠房侄子、新升任的天津知府哈孝仁。萬子京給李蓮英和哈孝仁施完禮,這才落座。李蓮英把遠房侄子哈孝仁介紹給萬子京。吃烤鴨子時,哈孝仁說,他這次進京,主要是為了抓捕刺殺醇親王的、前天津知府宇文誌成的兒子宇文壽傑,因為他聽人說,這個宇文壽傑潛逃到了北京,靠賣煎餅果子為生。萬子京聞聽心頭一震,忙問這個宇文壽傑長什麼樣?哈孝仁拿出一張畫像遞給萬子京說:“這是我命人畫的,明天就在全北京大街小巷張貼出來。醇親王(奕譞)吩咐了,必須得抓住這個猴崽子,不能給宇文誌成留後!”萬子京一看畫像,這不是在“海魁書館”門口賣煎餅的那個小子嗎?他不露聲色地問了哈孝仁宇文壽傑家被滿門抄斬的經過,這才說:“請哈知府放心,如果我在書館門口看到這個宇文壽傑,一定會將他捉拿送到官府。”李蓮英說:“萬爺,今兒把您請來,主要是跟您商量,把進宮給太後說評書的人選定下來。”萬子京恭敬地對李蓮英說:“一切聽您安排。”李蓮英說:“太後最近心情一直憋悶,皇上打算趁太後過生日的時機,把北京天橋這些藝人尖子都請去,給她老人家寬寬心。”萬子京正色道:“子京聽明白了,北京說評書的藝人,您隨時調遣。”李蓮英“嗯”了一聲,滿意地點了點頭。
飯畢,萬子京離開“福聚坊”,回家準備當晚說的書。傍晚時,他坐著包月車來到“海魁書館”,在門口正看見宇文壽傑在賣煎餅。他不露聲色地走過去,低聲說:“小子,你趕緊把煎餅攤撤了。”宇文壽傑不解地問:“憑什麼呀,我又沒犯法?”萬子京冷笑道:“犯法沒犯法,你自個兒知道!”宇文壽傑一怔,說:“我就是沒犯法!我賣煎餅犯大清國哪條王法啦?”萬子京說:“天津知府哈孝仁今天到北京來了,說是要捉拿刺殺醇親王奕譞的前天津知府宇文誌成的兒子宇文壽傑,明天你的畫像就貼滿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宇文壽傑大吃一驚,心裏一慌,把攤煎餅的家夥碰地上了。萬子京拾起來交給他,仍低聲說:“你先坐我的包月車上我家躲躲,明天一大早你就知道我說的話不假了!”
宇文壽傑年紀輕,脾氣也擰,他不太敢相信萬子京的話,即使萬子京臨走進書館前,把家裏地址告訴了他,他也沒坐萬子京的包月車走。為了以防萬一,宇文壽傑這天早早收了煎餅攤,回到租的房子裏,閉門不出。第二天早晨,他悄悄來到街麵上一看,還真張貼著官府通緝他的畫像。他相信了萬子京的話,自己現在逃出北京城是不可能了,如果不躲進萬子京家,估計很快就會被官兵抓住。於是,宇文壽傑歸置了歸置,戴上一頂有護耳的破棉帽子,跑進了萬子京家裏。萬子京好像早知道宇文壽傑會來似的,見麵第一句話就說:“行,你夠機靈,還沒讓官兵給拿去。”宇文壽傑慚愧地說:“萬爺,敢情這事是真的啊!”萬子京說:“廢話,我騙你幹嗎?”宇文壽傑感激地點了點頭。萬子京說:“你就跟我這住吧,等風聲一過,你再走。”宇文壽傑說:“那我先謝謝您啦,要不,我幹脆拜您當老師得了,這樣住您家也說得過去。”萬子京立刻搖頭說:“現在不是時候,等風聲過去再說吧。”宇文壽傑說:“現在官兵到處抓我,煎餅攤也擺不了啦,我不能挨餓呀!我給您叩瓢兒,跟著您學說書,將來就能混口飯吃。”說著,宇文壽傑就要跪地給萬子京磕頭,被萬子京緊緊拉住。萬子京說:“爺們兒,我跟你是萍水相逢,你想給我叩瓢兒也行,可得讓我了解你之後再說啊。我訪你三年,你也得訪我三年。”宇文壽傑聽了這話,就不好再給萬子京磕頭了。
自這天開始,宇文壽傑便住在萬子京家裏,平時也不敢出門,劈柴做飯、收拾屋子、看孩子、倒尿盆、洗衣裳,什麼活都得幹。即便如此,萬子京也不教宇文壽傑說評書,趕上他抽大煙心情好時,宇文壽傑就問他這事,他就說:“徒弟徒弟,三年力巴,你先給我當三年力巴再說。”宇文壽傑無奈,隻得在萬子京家裏忍氣吞聲地活著。為什麼說忍氣吞聲呢?萬子京的老婆是個母夜叉,長得跟黑李逵似的,一頓能吃五個饅頭就一盤子牛肉。有一天,宇文壽傑天沒亮就起來幹活,忘了給母夜叉倒尿盆了。天亮之後,母夜叉輕聲細語地把宇文壽傑叫過來,揚手就把那桶尿都潑在了宇文壽傑的臉上。平時,這個母夜叉對宇文壽傑非打即罵,都成家常便飯了。
幾個月之後,就到了秋天。這天夜裏外頭刮大風,萬子京上書館說書還沒回來,宇文壽傑正在柴房劈木柴,突然,那個母夜叉婆娘跑進來,驚慌失措地對宇文壽傑說:“你快跑吧,一會兒官兵就上這兒抓你來啦!”宇文壽傑站起身問:“官兵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呢?”母夜叉說:“你還不知道吧,是萬子京告的密!”宇文壽傑大驚:“萬爺當初為了救我,才讓我上家裏躲避的,怎麼還叫官兵來抓我呢?”母夜叉說:“萬子京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讓你住家裏來,是為了使喚你,讓你在家裏幹活當苦力,等官兵因為抓不到你著急時,他再把你交出去給醇親王和哈孝仁,他好得一筆賞錢!這都是他跟我說的。”宇文壽傑說:“我跟萬爺也沒結仇結怨的,他憑什麼這麼對我呢?”母夜叉說:“憑什麼?就憑你在天橋‘海魁書館’擺煎餅攤時,說他說的《水滸》不如寶嶽。就因為這句話,他就恨上你啦!”宇文壽傑以為聽錯了,又問了一遍:“就因為這一句話?”母夜叉點頭道:“就因為這句話!萬子京現在是大清國的狗,他拉泡屎別人都得說是香的!你說他的《水滸》不如寶嶽,就等於杵他心窩子啦。得啦,你快顛兒吧。”
宇文壽傑懷著滿腔的怒火,拔腿跑出了萬子京的家。
母夜叉說的是真話,萬子京外表長得大氣,骨子裏卻是個陰毒的小人。當初就因為宇文壽傑沒有奉承他,就恨上了他了,一直想找機會報複,哈孝仁要捉拿宇文壽傑的事讓他知道了,這就給了他報複的機會。別看母夜叉平時惡毒,關鍵時刻還是比萬子京有良心。
宇文壽傑連夜逃出北京城,不知東西南北,摸黑兒就往唐山的方向蹚下去了。因為已是深秋季節,宇文壽傑邊走邊要飯,用了快一個月工夫才走到唐山地麵上。恰巧趕上下秋雨,宇文壽傑連困帶餓,加上內心的悲憤,一頭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等宇文壽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當時他還沒睜開眼,就覺著有人用湯匙往他嘴裏喂稀粥。喝過幾口粥,宇文壽傑才有力氣睜眼。他剛一睜眼就嚇了一跳,自己麵前斜身坐著一個清秀俊俏的大姑娘,仔細一瞧,自己並不認識她。這個姑娘見宇文壽傑醒了,頓時露出笑容,說:“老天爺,你可醒啦,都燒了三天了。”宇文壽傑打量著屋子,問:“這是哪兒呀?”姑娘說:“這是唐山的一家小客店。”這時,門簾兒一挑,客店王掌櫃的拎著一包中藥走了進來。這姑娘急忙站起身說:“辛苦您了王掌櫃,瞧把您累的。”王掌櫃放下中藥包說:“我不累,寶姑娘你才辛苦哪。”他看見宇文壽傑醒了,不禁呦了一聲說:“這位小爺,你醒啦。”宇文壽傑向王掌櫃點了點頭。寶姑娘接過王掌櫃手裏的中藥,客氣地說:“勞駕您替我盯著點兒,我把藥熬上就回來。”說罷,便轉身走了。宇文壽傑一把拉住王掌櫃的胳膊,問道:“掌櫃的,剛才這位大姐是誰?”王掌櫃的說:“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哪!為了救你這條命,寶姑娘把手鐲都給當啦!”宇文壽傑鼻子一酸,哽咽道:“我窮得丁當響,怎麼還她這人情啊!”王掌櫃的說:“那是你的事,寶姑娘不光替你看病抓藥,還替你付了店錢,等你把病養好了,你得想轍還這個人情。”宇文壽傑問:“寶姑娘?她姓寶嗎?”王掌櫃點頭說:“她叫寶秀鴻,她爹是個說評書的,叫寶嶽,那《水滸》說的,就一個字——‘棒’。”宇文壽傑瞪大眼睛說:“啊!寶嶽怎麼到唐山來啦?”王掌櫃問:“你認識寶嶽師傅?”宇文壽傑說:“不認識,我聽他說過《水滸》,他怎麼到唐山來啦?”王掌櫃說:“我也不清楚,寶嶽來唐山也沒幾個月,可能是水土不服,又病倒了,可憐寶姑娘,伺候你們這一老一小,累壞了。”宇文壽傑感動極了,覺著自己遇到了好人。這時,寶秀鴻走了進來,她笑著說:“辛苦了王掌櫃,您趕緊忙去吧。”王掌櫃點了點頭,起身走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宇文壽傑硬撐起身子,跪在炕上給寶秀鴻磕了一個頭,由於身子骨太虛,差點一頭栽到炕下,幸虧寶秀鴻伸手扶住了他。宇文壽傑感動地說:“聽王掌櫃的說,為了給我瞧病抓藥,寶姑娘把鐲子都當啦?”寶秀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見雙手還扶著宇文壽傑,便急忙鬆開說:“咳,當鐲子不光是給你治病,主要是給我爹抓藥,你不用惦記這事。”宇文壽傑說:“不行,我說什麼得幫你把鐲子贖回來!”寶秀鴻笑道:“你這病還沒好利索呢,即便好了,你拿什麼幫我贖回鐲子呢?”這句話,說得宇文壽傑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他強忍著淚水說:“寶姑娘,我是窮,可我有我的法子!”寶秀鴻問:“先不提這個吧,你叫啥名字?”宇文壽傑說:“我複姓宇文,名壽傑。”寶秀鴻說:“喔,我叫寶秀鴻。”宇文壽傑問:“你父親是說評書的寶嶽先生?”寶秀鴻一怔:“你怎麼知道的?”宇文壽傑說:“我剛才聽王掌櫃說的。”寶秀鴻點頭說:“我爹是說書的寶嶽。”宇文壽傑下地穿鞋:“那我得看看寶先生去。”寶秀鴻攔住他說:“我爹也躺著養病呢,等你病好了,再去看他不遲。”宇文壽傑問:“寶先生得的什麼病啊?”寶秀鴻說:“生了一回大氣,咳血了。”
宇文壽傑聽了,不好再深問,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說:“我想看看寶先生去,我是寶先生的書迷,他在天津‘三不管兒’說的《水滸》,到現在我還印在腦子裏呢。”寶秀鴻詫異地問:“你在天津聽過我爹說的《水滸》?”宇文壽傑點頭道:“我家就是天津的!”寶秀鴻不解地問:“那你怎麼跑唐山來啦?”宇文壽傑苦笑道:“一言難盡啊,容後細說。”說完,他穿上鞋就往外走,走到屋門口忽然站住了,他轉過身問:“不對啊,寶先生在天津‘三不管兒’說《水滸》說得好好的,怎麼也來唐山啦?”寶秀鴻聞聽,急忙叮囑說:“壽傑兄弟,你當著我爹的麵,可千萬千萬別問這句話啊!”宇文壽傑雖不知為何,但還是點頭答應:“那好吧。”
寶秀鴻這才攙扶著宇文壽傑走出了客房。
五、撂地說書
寶嶽住的客房,在客店後院靠東麵一個裏外間的屋子。當宇文壽傑和寶秀鴻走進院子時,宇文壽傑透過支起的格子窗,看到身披夾襖的寶嶽,正對著牆壁連說帶比畫。他扭頭問寶秀鴻說:“寶先生在幹什麼呢?”寶秀鴻說了一句:“呦,我爹怎麼下地啦?”說罷,她扔下宇文壽傑就跑進屋裏,宇文壽傑急忙跟了進去。等到了屋裏,宇文壽傑再看寶嶽,都不敢認啦。心說,這還是當初在天津“三不管兒”說《水滸》的那個寶嶽嗎?怎麼人似乎老了好幾歲,眼皮也耷拉了,法令紋也深了,說話連咳嗽帶喘的。但宇文壽傑表麵上沒動聲色,急忙走到寶嶽麵前,深施一禮說:“寶先生您挺好啊,晚輩宇文壽傑拜見您了。”寶嶽被女兒寶秀鴻攙扶著坐在炕沿上,手扶桌沿打量宇文壽傑,麵無表情地問道:“甭客氣爺們兒,你認識我?”宇文壽傑點點頭:“我在天津‘三不管兒’,聽過您的《水滸》!”寶嶽哦了一聲:“你是天津人?”宇文壽傑點頭道:“是。”這時,寶秀鴻插話道:“爹,他就是我從外麵‘撿’回來的那個人,當時他嘴唇裂的都是口子,渾身熱得燙手……”寶嶽點了點頭,問道:“剛才你說你叫宇文壽傑?”宇文壽傑點點頭,說了聲是。寶嶽對女兒寶秀鴻說:“家裏還有零錢嗎?”寶秀鴻遲疑一下,說:“剩下不多幾個錢了。”寶嶽說:“給宇文壽傑幾個錢,讓他走吧。”寶秀鴻不解地說:“不行啊,他的燒剛退了,還得靜養幾天才能走遠道兒。”寶嶽不耐煩地說:“趕緊給他拿錢走吧,我不管他是什麼來路,咱救急救不了窮。”寶秀鴻剛要說話,宇文壽傑急忙說:“寶先生誤會了,我不是找您要盤纏來的!我來這兒,一是感謝您和寶姑娘的救命之恩,二是我特別愛聽您的評書,看看您。這樣吧,您讓我歇三天,三天之後,我準離開這兒。”寶嶽想了一下說:“也行,你去歇著去吧。”宇文壽傑聽了這話,也就不敢多呆,轉身便走了出去。
寶秀鴻追到院子裏,帶著歉意說:“壽傑兄弟,我爹說話倔,你甭往心裏去。”宇文壽傑微笑著說:“我早聽出來了,我沒不高興。哎,剛才寶先生在屋裏比畫什麼呢?”寶秀鴻說:“我爹練功呢。”宇文壽傑問:“練功,練什麼功?”寶秀鴻說:“我爹隻要能動彈,就得對著牆壁說評書,跟真在台上說一樣,我也問過他幹嗎非得這樣啊?他說,台下說好了,台上就能說好,這叫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宇文壽傑讚佩地說:“難怪寶先生的評書說得這麼好,敢情背地裏下這麼大功夫啊!”寶秀鴻說:“評書難說極了,不下苦功,怎麼能響了蔓兒呢?”宇文壽傑低聲說:“寶姑娘,你讓我不問寶先生為何到唐山來,我沒問吧?”寶秀鴻嚴肅地說:“剛才我真怕你忘了我的囑咐,萬一問了這句話,我爹要是再咳血,身子就頂不住了。”宇文壽傑不解地問:“是嗎,難道這裏有什麼隱情嗎?”寶秀鴻說:“往後咱們要是有緣分再見麵,我再告訴你吧。”宇文壽傑便不再問,獨自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第二天早晨,寶秀鴻過來給宇文壽傑送早點,卻發現屋裏沒人。王掌櫃走過來告訴她,宇文壽傑剛才出去了,讓你甭給他送飯了。寶秀鴻以為宇文壽傑悄悄走了,便急忙追了出去,等她來到唐山那條最熱鬧的大街時,一眼看見宇文壽傑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在當中,連說帶比畫。寶秀鴻心裏一驚,以為宇文壽傑惹出了什麼事端,就急忙跑了過去。等擠進去踮腳一看,她不禁愣住了,原來宇文壽傑站在一塊石頭上,正說評書呢。
原來,宇文壽傑見過寶嶽之後,發現寶嶽對他挺冷淡的,他心裏其實挺難受的,決定第二天就離開客店。可夜裏又一想,寶秀鴻姑娘為了救自己,把手鐲都當了,自己這個人情得還哪,拿什麼還?思來想去,宇文壽傑把牙一咬,這才打算第二天到大街上撂明地兒,說評書掙錢去。雖然他沒在街上撂地說過評書,可他畢竟聽了這麼多年,好多評書都能倒背如流,這是他有膽量站在大街上說書的動力。
第二天天還沒亮,宇文壽傑便跑到客店東邊的樹林裏,悄悄模仿寶嶽說“武鬆鬥殺西門慶”,等天光大亮時,他便跑到最熱鬧的那條老街上,向賣豆漿的人討了碗熱水喝,等整條街開始上人的時候,便撿了一根樹枝走到一塊空地上,認真地劃了一個大圓圈,這叫“劃地為鍋,以鍋求飯”。他劃得很慢很慢,劃圈時,宇文壽傑低著頭大聲念道:“日日街頭灑白沙,不須筆墨也塗鴉。文章掃地尋常事,求得錢財為養家。”“近水識魚性,近山識鳥音。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運去金成鐵,時來鐵似金……”正當宇文壽傑胡亂地說話時,他忽然發現眼前的腳尖密密麻麻的,心裏一喜,立刻抬起頭來,隻見看熱鬧的人早將他圍得密不透風,瞪眼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