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黑了下來,神廟裏沒有油燈,也沒有蠟燭,我抱著腿坐在黑暗中,看著幾隻螢火蟲漫無目的地飛來飛去,心裏很迷惘。我不知道師父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蘇玨是否安然到了貶所。
回想三百年前,我剛從青海雲澤那處神族宗祠的雪顏花中化生出來的時候,無父無母,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每日靠吸食花蜜果腹,時時擔心被野獸撲食,是蘇玨他爹將我帶回藥王穀,給我飯吃,教我本事。
雖說蘇玨他爹當初將我帶回藥王穀不過是看我長得還不錯,可以給蘇玨當童養媳,但好在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蘇玨生於六月初六,命格至陰,而我生於九月初九,命格至陽。按照星盤推演的結果,蘇玨如果娶了我,一定會被我給克死。他雖然不大相信所謂的星盤推演,但蘇玨是他唯一的血脈,他覺得不能冒這個險。然而我已經被他領回了藥王穀,再將我趕走,又顯得他不夠大氣,而他又一直致力做一個胸襟大度的仙,所以最後他選擇收我做了徒弟。
事實上,蘇玨對於填詞作賦的興趣遠遠大於采藥看診的興趣,曾經為了討好我還專門給我寫了一首詩,詩是這樣寫的:“天冥雪海遺獨立,翩然紅顏孤芳魂。道是閬苑難尋覓,九重天外濯清塵。”我雖然看不太懂,但還是承了他的情,給他做了一碗合蘇桃花釀。
這樣的蘇玨注定無法傳承師父的衣缽,所以師父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
藥王穀景色絕佳,物種豐富,春來山花拂地紅,秋去黃葉落滿道,不僅適合修身養性,也很方便殺人放火。按照一般的故事發展脈絡來看,在這樣美麗的地方,我和蘇玨理應一個是“妾嗅青梅”,一個是“郎騎竹馬”,可我在很長時間內以為蘇玨喜歡的是男仙,因此一直將他當做同性看待。是以青梅與竹馬的故事,硬是被我扭曲成了青梅與青梅。
我們三個淪落到這個地步,罪魁禍首就是我。
那時,我並不知道那個金剛籠中鎖的是魔族的二皇子,我以為它又是師父從穀中撿回來的稀奇物種。我覺得它實在是可憐,便將它放了,我至今都不知道那道無人能解的九曲連環鎖是怎麼被我輕輕一碰就開了的。
接下來便是帝君震怒,藥王穀大大小小的神仙都被圈禁起來。三日後,師父替我頂了罪,被押到九華台上遭受天火焚心之刑,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又過了三日,貶書下來,師父被流放北冥,我被貶往祁山,蘇玨被貶太眉山。
我這廂一門心思追憶著往事,冷不丁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驚得叫了一聲,一把拔出腰間的露華劍站了起來。四下闃寂一片,連風聲和蟲鳴都聽不到。我那時不過三百來歲,實在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麵,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裏,連握劍的手都開始哆嗦起來。
“誰?是……是誰?滾出來!”我雖是鼓足了中氣在說話,仍能聽清句尾的顫音。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四下怪笑聲響成一片,回蕩在空曠的神廟中格外可怖,我感覺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最終決定亂中取勝,辦法是將所有的修為集中到露華劍上,然後提著劍繞著神廟上上下下裏裏外外舞了一圈。
這個效果很好,呼嘯的劍氣將整座山神廟帶著震了一震,發出的劍光霎時將方圓十裏照得雪亮。
三隻猿猴精抱著腦袋尖叫著從牆角滾了出來,跪在地上直叫“大神饒命,大神饒命”。
我此時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隻能鎮定地坐在地上假裝打坐,道:“何方妖孽,竟敢擾本山神清修?”
它們爭著表示自己隻是聽聞有山神降臨,過來拜會皈依,毫無冒犯之心。
就這樣,它們成了我的手下。山神廟也得益於它們的修繕打掃,很快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