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朝
蕭條的冬季,是被詛咒的千年血印,一代代折磨著世上的生靈,殘忍地毫無憐憫之心。
她出生在冬季,大雪封飛的夜裏,一輪殘月凋零地將銀光撒在窗棱上。
其實,一開始這就是個錯誤。
因為,虛朝是被詛咒的王朝。
因為,虛朝的冬天是沒有白晝的。
因為,虛朝在冬天出生的孩子是不詳的象征,都要被烈火活活燒死。
而她,沒有死。
並為這永遠不會有白晝的冬季,籠上了一層更晦暗的紗。
作為虛朝桓帝的最後一位公主,她被殘忍地留下了。
在生母怨恨的淚中,無聲無息地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她不會笑,也不會說。
還在繈褓裏的嬰兒。
隻有一雙空洞無神的眸,無言向著冬風流淚。
淚,和窗外的雪。
一起下了三天三夜。
*
“她,該死!”
她跪在虛朝冬季寒冷的夜裏,雪片片落在祭場四周插滿的七七四十九柄鎮妖寶劍上,劍題發出詭秘的咒符,映地那夜的天空絢麗。
大祭司的眸冷冷掃過她瘦小的身軀,手中持著的一口玉碗中盛滿濃稠的血。
他揚起手,緩緩將碗從她的天靈蓋上方傾斜。
猩紅的血液瞬時暢湧如泉,順著那小小的腦袋,分為幾股支流。
冰冷地流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頸,染紅了白色的衣衫,化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妖豔牡丹。
然後,漸漸地,那些血牡丹不知何時不見了蹤跡,消失地徹底。
隻有她的一雙空洞眼眸憑添了一抹光彩,從瞳孔深處迸發出幽深的綠色,霎時和著那四十九柄寶劍的咒符,發出駭人卻有世間最美的光景。
她是個妖物。
在她出生的四年裏,後宮的每一年都會死人,直到今天已有四十具屍體在太池邊發現,死相無一不是被離奇地吸幹血,全身卻沒有一處傷口。今天發現的那具已是今年的第十個,也每年的第十個。
從生母怨恨帶有恐懼的眼神中,她明白了徹底。
渺小的身子,在雪夜中,顫抖著,如即將敗落的枯葉。
她望見西北麵城牆上那個身影,和她正對的那排席上的男人和女人們。
“她不能死!”
她的生父,這個被稱為桓帝的男人,甩了甩繡著傲龍的衣袖,笑得如此徹心徹肺。
他的一雙大手,青筋暴出,狠狠鉗住坐於身旁生母胸口奢華的衣襟。
“她!孤與你的孩子!決不能死!因為她是你的夢魘,孤要她成為你永遠也不會醒的噩夢!”
*
容兮一出生,就注定是個錯誤。
民間說虛朝桓帝的最後一位公主,是孽物。
但是在遺墨的眼中,容兮她是一位仙子,誤入凡塵的仙子。
盡管她不會說也不會笑,隻會望著窗外無盡的黑夜,落寂一人一遍遍撫著隻有她自己才能聽得懂的天外之音。
遺墨的容兮公主最喜穿一身白衫,仿佛她生來就該配這種一塵不染的顏色。她總愛在蒼白的月下靜靜坐著,靜靜地仰起小小的腦袋,看著頭頂上那輪虛朝的月,生生映在虛朝的夜裏,每一個冬季,似乎都是這樣地孤寂。
倘大的濜荇閣永遠隻有她們主仆二人。
沒有人會來濜荇閣,也沒有人會從濜荇閣出來。
被鄙夷地拋棄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被埋沒在歲月的灼痕裏,狠狠地被鉗固,被撕扯。
這是個被完全隔離的處所,因為裏麵住了一個會帶來詛咒的妖物。又因為僅存的一絲憐憫,或許隻是可笑又是可悲,她的生父在她四歲那年帶來了遺墨。
四歲的容兮,十四歲的遺墨。
從那個祭場的雪夜,和遺墨蜷縮在角落裏。
日子久了,以至於人們都快淡忘了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這是謊話,隻是宮裏的人一直緘口不提,隻是每年死的那些個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一連十個春秋,
都是如此。
直到,那夜
她置於腿上的那把通體晶瑩的古琴上的十根弦一齊斷掉的時候,深深劃破了她的指。
血,滴到了身下的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