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戀:千回百轉的豬腸卷(1 / 1)

深夜談吃

人生於世,或確實許多東西是無所謂銘刻或忘記,比如過往一段傷情的回憶、一首共同聽過的歌、一件不再穿的舊衣服、一段攜手走過的路、一個廢棄的門牌號碼……由著它們不清空,或隻不過為的是在生活突然又陷入死水無波的臨界點那一刻,好把這些想一遍,擾起漣漪,以提醒自己死不了呢。一切就像宵夜裏的一碟豬腸卷,清寡平淡甚至伶仃,一匙香榨花生油加一勺滾煎甜醬油澆下去,整個蒼白無趣的豬腸卷即刻熱烈鮮活起來。當然也不是日後非吃不可,可有可無,自然也不需忘記,但卻足以令人在某一個想起來的時候,思念得難以自持。

豬腸卷,是陽春一特色食物,一日三餐都可以在路邊攤、大排檔、酒樓等地方點到它(如果未沽清的話)。我則比較習慣宵夜時享用。

很多外地人會將陽江的豬腸碌與同一地區的春城豬腸卷混為一談,其實是有區別的。如我,就嫌豬腸碌卷得太多餡料,大腹便便的,明明餡卷無肉卻都顯得腦滿腸肥,一副福祿貪婪惡俗樣,夾進口就將嘴塞得滿滿的,斯文咬斷,碎碎的餡又零星跌出來,爛身爛勢的。

豬腸卷雖然價廉,地位也不高貴(是否物美因人喜好而異),卻頗有大隱隱於市的風骨。

米漿做的手工薄粉皮中心卷著幾根黃豆芽,沒錯,並不貪心,隻有幾根煮熟的黃豆芽,也有卷炸過再碾碎的花生碎作餡的,但餡下得正常,不吝嗇亦並不貪婪地企圖以多料來勾引人心。我簡直讀到了豬腸卷出品人賦與豬腸卷那“如果你喜歡,自然就會喜歡,如你不喜歡,我怎麼裝你都總會挑剔”的潛台詞。

豬腸卷的粉皮原形是一大張的,然後放餡,像卷紙筒一樣卷起來,明明已卷了一層層又一層層,但剪成一截截擺整齊在碟中,看上去卻仍顯單薄,蒼白羸弱的顏色,略顯消瘦清長的身形,似不染人間煙火。在製過的醬油未澆下來前,這一碟豬腸卷具清教徒氣質,無欲無求般,並不吸引。即使是那一點米漿清香,在俗世洪流裏若有若無地存在著,也是淡淡的。

花生油和醬油淋下,整碟豬腸卷就入世了,又鮮又香,卷物清淡但醬油豐腴,帶著烈火烹油的鍋氣傾瀉入口,吃時隻覺濃中帶清,但吃完兩碟之後,打個飽嗝,口中回蕩的全是那濃濃的香口甜醬油味,就這樣,白海棠終於生生地被蘸成了濃情熱烈的紅玫瑰.

名嘴何浩鵬以前說:“拉腸(廣州的腸粉)最重要是什麼?是淋在拉腸上的那灘醬油,又香又甜老醬油的那種好味道,簡直要人命啊……”這話也對也不對,老廣州對布拉腸的追憶,不僅僅是醬油的味道,還有承載米漿成拉腸的那塊布。這與春城豬腸卷的手工粉皮有異曲同工之妙。

用機器整出的粉皮來做豬腸卷,固然非常爽口兼彈牙,但手工粉皮做的豬腸卷入口細膩癡纏,而且溫軟香糯——在那蒸汽騰騰熱氣哄哄的薄布上鋪著更薄的由漿成形新鮮出爐的粉皮,迅速放上幾條豆芽(或花生,近年有加放肉沫的,但我不喜)小心而輕快地連拉帶卷將布與粉分離,一條豬腸卷就完成了,再將其剪幾截,擺碟,澆醬,一氣嗬成。這一係列程序如兔起鶻落,轉身抬臂起手低頭,舒展收勢,隻在幾回合,非常有傳統武術的動作美感。

觀賞完畢,便可細細品嚐溫香滿口、回味深長的豬腸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