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鋒。
“他是高手,一定會平安無恙的。”林軒安慰對方。
魏先生苦笑起來:“你以為我是在擔心他的人身安全嗎?”
林軒略有不解:“不是擔心這個?還有什麼?”
魏先生臉上的苦澀越來越深:“林軒,我想問你,對於伏藏師有多少認識?”
林軒略一沉思,點頭回答:“有一些,但並不全麵。”
魏先生點頭:“你試著說一下?”
“伏藏師為了保守秘密而存在,擁有秘密的時候無知無識,揭開秘密的時候出於被動。伏藏師的一生等於是一場巨大的悲劇,他們永遠為了別人的人生活著。在我看來,無論是誰,在生命的這一輪回成為伏藏師的話,都等於白活了一百年。”林軒之所以這樣描述伏藏師,是因為他在藏地看過了太多伏藏師的悲慘命運。
曾經有一個極端的例子,有一名自小生長於藏南的婦女在三十五歲那年突然發現了深藏內心的伏藏,被藏南著名的掘藏師挖掘出來公諸於世,為藏傳佛教貢獻極大,轟動一時。這個婦女的晦暗人生因為有這種伏藏師的經曆而突然躍升到巔峰,到藏地各大寺廟去講學、研經、辯經,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
當所有輝煌過去後,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結局究竟怎樣,隻記得她受到活佛接見時的榮耀盛況。
林軒知道,那名婦女在某天醒來時突然失聲、失明、失聰,最終悄無聲息地無疾而終。
從這個例子中可以總結出,伏藏師是為了“伏藏”活著的,就像一瓶窖藏極久的好酒,一旦拿出來開瓶飲用,則“酒”就不存在了,隻剩一個空瓶,也就僅僅剩下一個瓶子的價值。人人都知道成為伏藏師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可以為藏傳佛教的興旺發達貢獻出自己的力量,但誰又能考慮到伏藏師個人的悲哀?
“你太消極了,那樣不好。”魏先生緩緩地說。
“是嗎?我隻是看見太多悲哀的結局,所以才會這樣說。”林軒回答。
“你想過嗎?你、我、原先生還有很多很多人,都是伏藏師——或者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的伏藏師。”魏先生淡淡地說。
林軒悚然一驚,無法立即回答,而是反複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都是。”魏先生抬起雙臂,緩緩地淩空一抱,仿佛要將全世界都抱在懷中,“你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自今天我們交談之後,你就會慢慢地去考慮它。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就是你的掘藏師,不是嗎?”
“伏藏”與“掘藏”對立而又統一地存在,如果沒有“伏藏”這種“因”,就沒有“掘藏”這種“果”;沒有“掘藏”的行動,則“伏藏”就會永遠被埋藏於黑暗中,永遠不見天日,失去了“伏藏”的意義。
如果按照林軒說的,伏藏師因為“伏藏”被發掘、使命已達成而不得善終的話,那麼毫無疑問,掘藏師就是殺死“伏藏師”的凶手。
推而廣之,魏先生也會是殺死林軒的凶手。
林軒想通了這一點,心猛地一沉,立即將罡氣布滿全身,以防遭受突然襲擊。
“嗨,別緊張,別緊張。”魏先生微笑起來,隨即抬起手,展開雙掌給林軒看,“別緊張,我不會對你有任何不利,如果我想對你做什麼,在大萬字、在雄巴村甚至是現在,都可以隨時實施。我剛剛那些話,隻是一種略顯極端的推論,並不特指任何一個人。還有,林軒,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打開自己的思路,放眼天下,縱觀全球,而不僅僅關注眼下的藏地。伏藏師是藏傳佛教創造出來的詞彙,而我們將“伏藏、掘藏”的行為本身放大化,全球各國還有多少此類‘傳密、解密’的行為呢?是不是成千上萬、不計其數?”
林軒頓感慚愧,因為以傳說中“那位先生”的為人,絕不會為了捕殺另一個人花費那麼大心思。
“那位先生”既然被稱為是近代遊俠中的“第一高手”,其人品、武功、見識、智慧自然是第一流的,超出常人百倍。
“對不起,我想多了。”林軒馬上道歉。
魏先生搖搖頭:“你能有這種警惕性是好事,因為我們江湖人的生活中並非總是鮮花和笑臉,而是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和危機,譬如你藥櫥頂上那支幹花——”
他指向藥櫥頂上,那裏擺放著一個破舊的軍用水壺,水壺口露出一支灰撲撲的幹花來。
林軒有些奇怪,因為診所內根本沒有那樣的東西。
“那不是我的東西。”林軒說。
“對,而且我敢肯定,那不是中國人的東西。”魏先生說。
在兩人的注視下,那幹花無風自動,顫抖了十幾秒鍾之後,幹枯花枝的最頂端竟突然開出一朵大紅的牡丹來。
“天皇麾下第一秘術師尾張榮枯大師,請現身吧——”魏先生深吸了一口氣,從容不迫、字句清晰地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