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嗬……”濃霧中的人聲突然變了,蒼老而陰冷,正是戈大娘的聲音。
笑聲響起的一刹那間,本來盤坐的丁峻猛地衝入了霧中,逆時針繞了個大弧線,由側後方接近那笑聲發出之地。朦朧之中,不知藏著多少猙獰鬼魅,但丁峻不為所動,一直向前,手掌下探,貼著褲線一揚,兩把小刀全都插入了一個白色長袍人的後背。
飛刀得手,但那件長袍突然爆裂,化為幾百塊巴掌大的碎片,當空飛舞,如折翼的蛺蝶。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戈大娘一邊向前逃逸,一邊長聲吟誦。
那是《金剛經》裏的警句,闡述了有與無、夢與真、破與立、往與來之間對立、相生、依存、延續的哲學關係。
丁峻鍥而不舍地奮起直追,既然已經找到了敵人的破綻,就要窮追猛打,由點及麵,直到重創對方。戰機稍縱即逝,他隻能撇下火神與假僧人,由一個戰團殺入另一戰團。
驀地,他聽到了悠揚婉轉的鼓樂聲。
“這一次,你跌到溫柔鄉裏來了,還不感謝我?”戈大娘的身影一分為四,向四個方向逸去,而這句話的尾音也一分為四,各自帶著回聲消失。
丁峻恍惚覺得,身邊多了一群身姿綽約的女舞者,環佩叮當,舞步踢踏,身體散發著妖冶迷離的香氣。他的殺機頓時被香氣離散,堅忍不拔的鬥誌也不知不覺鬆懈下來,臉上緊繃的肌肉一寸寸放鬆。
女舞者的身姿妖嬈多變,舉手投足之間,帶著強烈的異國情調。她們的頭頂垂落下奇怪發髻,編結方式是丁峻從未見過的。當她們身上的衣帶隨風飄搖時,豐乳肥臀,隱約可見。
“戈大娘,別逼我殺人!”丁峻低喝了一聲。
“殺吧,殺吧,托林寺這一劫,誰都逃不過,不要假惺惺地強行克製自己了。無數正義之士到頭來不過是為了虛名,正邪之間,沒有嚴格的分界線。你殺她們,與我殺石妙手沒有任何區別,嗬嗬嗬嗬……”
戈大娘聲音是從天上傳來的,丁峻抬頭,便看見霧氣已散,幽暗深邃的天幕之中,一尊男首鳥身的怪異佛像高高在上,一手揮舞鐵鏈,一手把持寶瓶,袒露著腰部以上的身體,怪眼圓睜,向下俯瞰。
“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殺殺殺殺殺殺殺!”那怪佛怒吼著,將鐵鏈揮舞開來,鐵鏈末端,竟然是一隻鬥大的黑色蛇頭,擇人而噬。
“這次,你死定了!”戈大娘的笑聲飛揚起來,這次發出於正前方二十步的位置。
丁峻持刀急進,但腳下突然衝出一個女首蛇身的怪物,雙手合十,頭上、頸上、腕上、指上各自纏繞著蜿蜒遊走的小蛇。那怪物的蛇身極長,一個盤旋,已經將丁峻纏住。之後,地麵坍塌,蛇體下墜,帶著丁峻一起落入無盡黑暗之中。
“天、魔、解、體、大、法!”丁峻在心底默念了六個字,牙齒咬住舌尖,發力六次,一次比一次更重,舌尖上沁出的鮮血一次比一次鹹澀。
幻由心生,而舌尖上的血則是心靈之精華,血一出,則所有幻象俱滅。正因如此,天魔解體大法這種武功,正是世間一切幻術的最強克星。
丁峻不理會眼前、耳邊有多少幻視、幻聽,反手向腰間一捋,從精鋼腰帶扣的側麵拔出一把纏腰軟劍,徑直扭臂向後刺出。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施展幻術者為了最大限度地困擾敵人,往往就藏在敵人背後,甚至就附在敵人身上。
那一劍,穿戈大娘胸口而過。
丁峻倒退向後追擊,連人帶劍一起推行,直到劍尖哧地一聲插入了一根渾圓廊柱之內。
“戈大娘,你做了太多令人眼花繚亂的事,把太多不可能集結在一起,五彩繽紛,萬佛來朝,真的讓人目不暇給,心神動搖。可是,你應該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托林寺紅殿門廊下十六金剛舞女的幻象已經足夠困住我,可你偏偏又調集男首鳥身的共命鳥壁畫、女首蛇身的魯莫像來圍困我,已經是畫蛇添足之舉。更何況,你把明末張獻忠的七殺碑碑文經由共命鳥之口吼出,魚目混珠,張冠李戴……激戰之中犯一個錯誤就能招致殺身之禍,你犯了這麼多錯誤,我若再抓不住戰機,還能活著走出托林寺嗎?”丁峻放開劍柄,慢慢地轉身,正對著戈大娘那張蒼老晦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