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文覺得,如果這兩人是情侶的話,實在是“美人配英雄”的最佳詮釋。唯有她那樣的美人才配得上頂天立地的英雄,而隻有那威風凜凜、勇武無敵的黑甲將軍,才能保護她、陪伴她,為她遮風擋雨,為她征戰廝殺。
才旦達傑的手臂已經燃到肘彎,劇痛令他滿臉都是豆粒大的汗珠,但他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就是我要你……看到的,也是樹大師……一切藏地的先賢智者要你看到的……隻有看到他們,才能獲得修行的真諦,才能把除魔大業進行到底。他們是幻象,可你一定要知道,他們一直盤桓在紮什倫布寺的意義……”
缸裏的火逐漸減弱,猶如一口抽去了底薪的鍋,沸騰漸止。
“他們要你看到一王兩公主的時代,可我的生命就快燒盡了,連這種最簡單的使命也難以完成……我真是太無用了,原來隱藏在那院子裏的歲月,非但不能增加修行,反而折損了從前的能力,真是慚愧,慚愧!”才旦達傑搖頭歎息的空當,火焰已經舔到他的肩膊。
“藏傳佛教的修行就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算是吹毛斷發的寶刀,若是不日日磨礪,也會生鏽朽壞。我在歲月裏吟唱過太多英雄,也看過太多英雄遲暮,沒有人能逃得過時間的車輪,就算是偉大的格薩爾王也有垂老的那一天。”桑徹大師的雙臂也伸入火焰之中,枯瘦如鳥爪的十指顫抖著張開,撫觸著跳躍的火焰。
“時不我待,所以固守著骷髏唐卡技藝的人都失敗了,他們被困死在那小小的院子裏,不能掙脫欲望的束縛,冰秋寒亦是如此,他雖然掙脫了唐卡囚籠,卻直接進入了另一個情欲的深井,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大師,什麼樣的人才能徹底杜絕欲望,成為人上之人,神上之神?”才旦達傑挪動身體,殘臂與桑徹大師的十指相接。
就在熊熊火焰之中,已經燒得僅剩殘骸的三隻手緊握在一起。
桑徹大師的血肉也加入了那場燃燒,翻騰的火焰近在咫尺地烤著他們的頭發和眉毛。
關文的喉嚨哽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才旦達傑和桑徹大師的奉獻精神深深地震撼著他。
“看著……那一王二公主的……年代,看著他們……”才旦達傑艱難地喘息著,臉上的汗珠彙成了巨大的水滴,懸在下巴上,被火舌映得閃閃發亮。
“咄!看那裏,不是看我們——看那裏!用你的心……”桑徹大師的聲音驀地拔高,猶如一聲炸雷,令關文又了醍醐灌頂、當頭棒喝之感。
他閉上眼,靜默地感受著自己的心跳一點一點平靜下來,才倏地睜開眼。這一次,他看到那將軍和美人的旁邊又多了一個紅衣女子,左臂當胸,肘關節上托著一尊紅玉佛塔,右手下垂,握著一根韁繩,而那韁繩卻是拴在一隻斑斕猛虎脖子上的。
三個人,巍然屹立於火焰之上,三雙眼睛一起凝視遠方。
“我看到了。”關文說。
此時此刻,他心如止水,把一切哀痛、憂懼、憐憫、自責全都拋開,完完全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旁觀者。正因如此,才旦達傑、桑徹大師的烈火焚臂、火焰上那一王二公主的虛渺幻影,都成了一幕活劇,不再侵擾他的內心,亦不能讓他有絲毫的分心。或者,唯有如此,把生死、傷痛、古今、真幻全都當做身外之物、天外雲煙,才能真正看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