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一會。
“這樣吧。我先讓人安排你歇一下,我也要把情報盡快地轉送出去。”“米先生”打破了沉默。
“不歇了。我還得回去。這兩天我不在局裏,時間長了可不太好。”寧默之嘴上這麼說著,但仍然坐在椅子上沒有動身。
“嗯,說得也是。為了你的安全,不讓敵人起疑,我就不留你了。”
寧默之沉吟了一下:“有一個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其實他考慮這件事情已經很久很多久了。
“什麼事?盡管說。”“米先生”看出了他的遲疑。
“渡江戰役看來不可避免。南京很快就會回到人民的手中,江南也快要解放了,國民黨全盤失敗是必然的,而且就是眼前的事情……我們馬上就要勝利了……我想問你一下,我何時回歸組織?”寧默之舉了足夠的理由,才說出了自己的期盼。
“嗯,這個,可能……目前還不行。”“米先生”斟酌著說。
“我可以再等一段時間,等到我軍解放了南京,我就回歸,如何?”
“嗯,還是不太……行。”
“那我潛伏到什麼時候?”寧默之的神情終於象汪洋中的一片孤帆,無助而失望。
“將軍同誌,這個事我都很難跟你開口。”“米先生”麵有難色,語氣也很真誠,“我知道潛伏很不容易。要承受巨大的風險,還要承受極大的心理壓力。這樣的任務太艱巨了……我領導特情工作近三十年了,深知其中滋味……”他在椅子上挪了挪身體,繼續說道,“但是,正是這種原因,現有的潛伏者就不是多了,而是不夠。因為這需要有鋼鐵般的意誌,才能完成如此重要的工作。它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米先生”的話有點亂,好象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句將他心中的意思表達清楚。
“可是,我已經潛伏了20多年,20多年了。從1927年……”寧默之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他從來沒有發出過這樣的聲音!從來沒有!!絕對沒有!!!
“‘深劍’同誌,你別激動,你聽我說……”
“‘深劍’?難道你當初給我起這個代號,就是為了讓我潛伏這麼長時間?潛伏一輩子?”寧默之說著,把寬厚的右掌伸到“米先生”麵前的桌子上,向上攤開。這個動作強化了寧默之質疑的情緒。
“米先生”站起來,歎了一口氣,慢慢說道:
“我也希望你趕快脫離虎穴,我也恨不得我馬上離開上海,回到中央。可是,不能。”他順手抓起桌上的電文,在寧默之麵前輕輕地揚了揚,“根據黨中央的戰略分析,國民黨的潰敗已成定局。但是,他們很可能會退據東南沿海,甚至可能盤踞在海南島、台灣等地,亦有可能借助美國在太平洋海域的力量,或負隅頑抗,或作長期打算。現在的跡象也表明了這一點,這種跡象你可能比我更清楚。所以,中央的意思要乘勝追擊,一鼓作氣,徹底解放我國的所有土地。而這,還得需要重要的情報,還得有同誌繼續潛伏下去,直到全麵解放。”
寧默之望著木地板,心事重重,一言不發。
“問題的關鍵是,象你這樣,潛伏在國民黨中的、級別又這麼高的,沒有幾個。以前倒是有幾個,現在都浮出了海麵。所以,你有不可代替性。”
“局勢如此明朗,沒有人潛伏,國民黨也會徹底失敗的。”寧默之無力地說著。其實,他很清楚,這句話既是對的,也是不準確的。情報工作的重要性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忽略,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米先生”並不搭他的話茬,而是按他的思路繼續說下去——為此,他感到自己有點殘忍:“如果國民黨撤退到台灣,中央的意思是……想請你辛苦下去,和他們……一起到台灣去。”“米先生”的聲音很輕,象喃喃的風鈴。
“什麼?要我到台灣去?到海峽那邊去?”寧默之差點叫起來。
“米先生”點了點頭,不說一個字。
“請中央再考慮考慮吧。我不想潛伏一輩子,身上永遠披著敵人的軍裝。更不想回歸不了,或者……最後被指認為是敵人。”寧默之的聲音低沉而嘶啞。
“我很理解你。但是,中央已經決定了。默之,敏行兄,為了黨的事業,還有人民的解放,你就……再……”“米先生”說不下去了。
寧默之把高傲的頭顱深深地埋進寬闊的胸脯裏。
“好吧。我服從。”將軍痛苦地說道。
“台灣一解放,我就立即讓你回歸組織!浮出海麵,永遠地浮出海麵!”“米先生”望著窗外的藍天,還有藍天下泛著新綠的香樟樹葉,堅定地說道:
“這個時間很快就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