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15)(1 / 1)

夏天的一個傍晚,他正和幾個小夥伴在河裏洗澡,不遠處傳來“砰砰”幾聲清脆的爆裂聲,幾個孩子開始沒當回事,眨眼間從前方的樹林裏踉踉蹌蹌衝出來一小群衣衫襤褸拖槍提刀的人,他們剛衝進河水裏,身後樹林中“砰砰砰”一陣響,其中幾個人栽進水裏,鮮血頓時染紅了河水。另外的幾個人來不及低頭去看,隻顧拚命地向對岸跑去,樹林裏接著衝出一群雜毛雜色的家夥,舉起長槍朝他們瞄準,“砰!砰!砰!”響過,剛出水上了河灘的幾個人也陸續栽倒在地上。

那群雜毛家夥“嘰裏哇啦”一陣大呼小叫過後,都脫鞋挽了褲腿過河,朝村子裏去了。

幾個孩子一動不動地趴在下遊的水裏,大氣都不敢出,隻露著半個腦袋,遠遠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切。紅色的河水夾雜著血腥氣從他們身上流過,盡管是盛夏,黃石山隻覺得渾身發冷,身邊的小夥伴也有人在驚恐中瑟瑟發抖。

黃石山跳上岸,光著屁股往家跑,他悄悄潛進村子的時候,洋毛子已經在村頭的幾戶人家中放了火,數十聲驚恐的喊叫在槍聲裏斷斷續續地戛然而止。大多數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黃石山氣喘籲籲地跑回家,轉身推上門閂,父母不等他說完,顧不上收拾任何東西,拉了黃石山和他的弟弟妹妹就準備出去躲起來。

“咚咚咚”!大門被砸響了,門外還有幾個洋毛子在嗚哩哇啦地喊著,一家人一愣,父親迅速把黃石山和小女兒拖到牆角,一把將黃石山托上院牆,又去托小女兒;母親臉色蒼白,竟然愣住了不動,父親回頭低喝一聲,她才一下子回過神來,趕緊拖著小兒子到了父親旁邊,雙手將小兒子往院牆上托。

“哐!”門開了,幾個洋毛子衝進來,一眼看到正在翻牆的這一家人,舉槍便射。

槍聲裏,黃石山看著父母身體猛地一震,如同一下子斷了線的木偶倒在地上。一顆子彈射入他腳邊的牆壁中,濺起的土塊打得他的足麵生疼,他一個跟頭翻出去,掉在了牆外的草堆上,沒等他爬起來,弟弟妹妹驚恐的哭聲就在幾聲槍響裏戛然而止。

黃石山眼前一黑,大腦一片空白,近在咫尺的槍聲恍若遙在千裏之外……他使勁搖了搖頭,意識稍有恢複就扶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拚命向村外跑去。村頭是大片的桑園,茂盛的枝葉齊著成年人的肩膀高,黃石山一頭紮進桑樹底下,顧不上彎腰,任由桑樹的枝葉抽打在臉上、身上。跑到精疲力盡時,他一下子撲倒在樹叢裏,隨即暈了過去。

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他才從昏迷中醒過來。一彎月牙斜掛在半空,黃石山回頭朝著村裏的方向走去,快走出桑園時,他看到村子上空是一片紅光,雜毛鬼子把村裏的多數房屋都點火燒了,火勢很猛,燒得“劈裏啪啦”,偶爾還會響起零星的槍聲,火聲裏夾雜著隱約可辨的狂笑與女子淒慘的哭喊……黃石山倚著一叢桑樹,呆呆地斜坐到了地上。

半夜,村子裏安靜下來,借助著淡淡的月色和殘餘的火光,黃石山回到自己家中。房屋雖然好好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卻倒在血泊裏,他咬著牙緊攥了小拳頭,竟然沒有一滴眼淚。

他取了棉被、衣物和柴禾鋪在堂屋中,吃力地將父母拖到棉被上,把弟弟妹妹抱到父母身邊,讓四口人緊緊靠在一起,找了家中盛豆油的壇子,將油澆在棉被衣物上。黃石山怔怔地蹲了一會兒,從灶台摸了火鐮,在火石上“啪啪”蹭幾下,幾顆火星迸到火絨上,火絨燃起微弱的火苗,他捏了火絨點燃棉被一角,火苗逐漸蔓延開。

熱浪烤得黃石山身上生疼,發辮也被烤得蜷曲了,黃石山似乎渾然不覺……眨眼間,熊熊火焰一下子將父母和弟弟妹妹卷了進去,他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火勢越來越旺,黃石山哭著去院子裏抽了一根木柴,插進豆油壇子裏浸了幾下,忍著火燒的疼痛把壇子中的豆油全部倒進火中,用木柴引火把房子和院棚都點燃了。

一夜之間,窮苦平淡卻其樂融融的生活化為烏有。

……

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黃石山歎了口氣,又捧水洗了把臉,起身擦著臉過去牽了馬:“夥計,辛苦辛苦,再趕會兒路吧。”撫摸了兩把馬鬃,他縱身上馬,雙腿一夾:“駕!”

河麵寬闊,河水不深,黃石山策馬小跑著下水,馬蹄攪得水花四濺。匹馬孤客、夕照大河,一紙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