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都行(六)(2 / 2)

魚幸疑惑道:“哦?”那女子道:“我在按樹身那一刹那,手上用了重力,將樹中的脈絡盡皆震斷,在收回手掌那一瞬間,用了一招‘先發而後致’。”

魚幸道:“何謂先發而後致?”那女子道:“便是將力道輸入樹身,它經脈斷時也須些許時候,隻有經脈斷了,樹葉才會凋落。便如外家功夫的鐵掌,多半的人掌擊大石頭時,也要待手掌收回了石頭才會炸裂。”

魚幸若有所悟,過了一會,又道:“方才在城外聽那老丈說,皇太子病重入危,所以小王爺鐵穆耳才出此下策,張羅會醫之人入城。那麼那真金的病肯定是厲害得很了!”那女子道:“管他是死是活,都與我們毫不相幹。”

魚幸道:“就不知皇太子真金,平日裏為人處世如何?”那女子道:“我聽……聽別人說,皇太子真金通儒家之道,守孝悌之義,倒是蒙古人中罕見的好人。忽必烈用了一個回人,叫做阿合馬,是大大的壞蛋,他吸納民脂民膏,毒害平民,去年王著等以太子名義,將他暗中擊殺了。後來忽必烈聽說此事,麵上雖不責罵,但心已有不忿,想來太子真金之病,多半與此有關。”

魚幸道:“前輩既然懂得醫術,太子真金又難得如此為好,那前輩務必救他一救。”那女子擺手道:“他要是死了,那才叫好,蒙古人生性凶殘,殺我大宋子民,你不知道麼?”魚幸道:“人有兩麵,是好是壞,那也不能妄下定論。善人不一定永為善,惡人亦不一定永為惡。再說了,漢人中有好人壞人,蒙古人中那自然也有好人壞人。”

頓了一頓,又道:“如弓未冷,他和師父曾是師兄弟,按輩分而來,我必要稱他一聲師叔,可他行止不端,殺了九玄門淩震天,這一聲尊稱,那也隻得作罷。而那鐵穆耳,他曾在惡風崗上去相會郝先生,求他救治陸姑娘,聽說父親病危,便急匆匆拔營回京,如此孝義兩全之人,那定是個大大的好人了。”

那女子神色略微緩和,說道:“好孩子,你有這般想法,算是你師父沒有看錯你。但是你要知道,人世之事,難以揣測,縱然是兄弟手足情義,自幼偕長,都不過為人心而駕馭。若摻涉在政治之中,那更是人心叵測了。你讀過聖賢之書,知道子建之心,本是同根,相煎之急,至最後惶惶而不安。唐太宗縱然得貞觀之治,也是玄武門之變,奪權而得。我朝太祖兄弟二人,也有燭影搖紅之嫌……須知前車之鑒,乃為後事之師,武林也如宮廷政治一般,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因此行走江湖,都不須抱大仁大義之心。善之為善,那便是惡。你日後遇見好人,便用善心相待,遇見惡人,自然得以凶惡之心處之。”

魚幸聽她所言不錯,歎道:“江湖凶惡,我也是知道的。我現下隻盼快些找到師父,和他歸隱山林,也就夠啦。”

那女子道:“你身負功夫,不入江湖救苦救難,行俠仗義,那這身功夫也是白饒。你師父既然教你學習儒道,苦練武功,想來也是有其中的道理的。”

魚幸聽她娓娓道來,說得頭頭是道,一時心裏躊躇不已。又聽她歎了一口氣,續道:“人生堪堪幾十年歲月當中,不如意之事,倒占去了十之八九。想當年你師父也是一心在山水之間,可世道紊亂,國恨家仇不斷,他迫不得已易誌,又如何能讓他清清靜靜地過上一天安穩日子?”

魚幸心道:“國恨家仇?國恨那是說蒙古人鐵蹄侵略大宋江山之事,那家仇多半是指弓未冷等師兄弟鬧分離之事了。難道師父還和他的另外兩個師弟有什麼不如意之事不成?”

心中又想道:“這位前輩對我很好,教我功夫,又對我說這些話,良心好的很。他對師父的諸般事跡清楚得很,難道她與師父是要好的朋友?”想到這裏,頗覺驚訝,問道:“前輩在年輕之時,就認得我師父了麼?”

那女子眸子霍地一滯,口中喃喃細語:“很小之時,就認得啦。我認得你師父時是在山東,也不過五六歲罷,你師父也不過十來歲。唉,已經有四十多年了。”

魚幸心道:“我看她不過四十來歲,原來已經有五十多歲了。”那女子頓了一下,又道:“好孩子,你與我相處了這些日子,我還沒給你說我的名字呢。我姓風,我叫風尋憂。”

說到這裏,驀然止口。魚幸念道:“風尋憂?”那女子風尋憂聲音略高,問道:“怎麼,你師父沒給你說過這三個字麼?”突然又轉口道:“聽你語音訝異,那自然是沒聽你師父提及過了。唉,數十年的光陰如過眼煙雲,該忘的不該忘的都忘了,也沒什麼好提的。”

魚幸聽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抬頭看間,隻見她目光呆滯,臉上微含怒容,似乎是提到了往事,牽動了什麼抑鬱傷心之事,心中反而是不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