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幸心裏“咯噔”響了數下,門外漫天大雨聲音已充耳不聞,隻聽得齊倩又道:“師哥……咱們從小長大……便是青梅竹馬……我說怨你……不理你……那都是氣話……你不介意吧……其實在我心中……這輩子……已跟定你啦……”
說到這裏,又岔口道:“我……我方才……認了一位大哥……我和他雖然素不相識……可總覺得他是好人……我囑托他把鴛鴦吊墜給你……他必定會給你的……你見到吊墜……就知我心啦……”
魚幸心頭沉沉的甚是難堪:“難道這吊墜,竟是她師兄妹二人的玩偶?亦或是定情信物?”
驀然心頭百轉千結,隨即一橫:“她既然認定我為她哥哥,至少那一刹那,乃是真心的。她是我妹妹,她就要死了,我答應她難道不成麼?”雖然心裏不是滋味,將吊墜收入懷內。
“在此刻你能在我……在我身邊……我已經心滿意足啦……”魚幸聽到這裏,兩眼不禁濕了,黯然想道:“她即刻也將死了,也幻想著他師哥能在他身邊……”
“……我不喜歡你終日奔波……隻想與你靜靜的做一對……一對凡夫俗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日升日落……隻是師父說……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我才不敢表露心跡……我知道你殺了陶伯伯……純屬無心……陶伯伯是好人……那日……他在朝我呼喚……我覺得我好困……就這般躺著……”
說到這裏,已是神智低迷,漸漸語無倫次,聲音越來越低。
魚幸大吃一驚,忙道:“好妹子,好妹子!”
齊倩一下回過神來,對他嫣然一笑,斷斷續續地道:“哥哥,你的好妹子……尚有……尚有一件事懇求……求與你。”魚幸道:“你說,你說!”
齊倩眸子迷茫,又道:“你告訴……告訴他……曆盡千辛萬苦,也要……也要將文逸……文公子從韃子手中救出來……繼承師父遺誌……趕打韃子……雖任重而道遠……猶不可措……你應允我麼?”
魚幸兩眼噙淚,泫然欲滴,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你師哥若不成,我就算盡了性命,也要救那個什麼文公子出來!”
掌心力道催得更緊,道:“你且住口,我帶你去集市之上,尋一個大夫救治你。”
滄州民風素來喜好習武,因而固來醫術高明者為數極多,可萬普這刀奮盡其烈,其中希望,微渺萬一。魚幸說來,是為寬她之心。說著便將要將她抱將起來。
齊倩無力地拉了拉他肩,旋即垂下,說道:“無用了,就算是……找到金銀先生……也無回天之力啦……待我死了,你……便將我和陶伯伯……陶伯伯葬在此地……他……他冤死……”
之前陶左謙給她說的“金銀先生”,居然浮上心頭。
魚幸跪倒在地,心中凜然:“難道這就是古人說的回光返照麼?”不敢再往下去想,連連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會死的,傻妹子,你勿要亂想,我聽聞醫者高明之人,但教一息尚存,猶能活命,你不信大哥麼?”
齊倩兩顆眼珠子輪動一下,隨即黯淡無光,秀眉顰蹙:“多謝你了……哥哥……”
兩行清淚傍著她清秀的臉龐滑落,她忽然露出微微一笑,就此聽不見聲音。
廟外大雨無休無止,已積成山水,叮咚叮咚地流向山下去。轟隆隆一個大雷滾下雲端,破廟東首的小山峰上一株青鬆忽刺刺地自中而斷,砸入山峰之下。哢嚓哢嚓之響,盡是鬆枝折斷的聲音,久久不絕。
魚幸往臉上一抹,濕漉漉的,不知何時,廟外大雨潑進幾滴,落在他臉上,一時嘩嘩而下,不知是雨,還是淚。
而就在這個廟中,那一個女子,在她死去之時,心中猶然掛記著她的師哥,即便唐虞川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她也將他深深惦念在心底,一並帶著去了她靈魂的歸所。
魚幸伸袖口抹了抹臉,定睛再睨齊倩,隻見此時的她麵容安詳,兩眼緊閉,嘴角含著一絲笑意,如同淩晨海棠綻放,而她臉龐之上的淚痕,正如同芙蓉泣露,雨打香蘭。
此刻即便是雷聲弄得天翻地覆,她也聽之不見了。
魚幸將她抱在懷中,良久良久,隻覺她身子越來越冷,想要將她放下,卻又不忍。
實則是於他心中,不知怎麼,已把齊倩視為極為親近之人,此刻心中猶如大石壓著,重逾千斤,失落之感遍布全身。
時至三更,雨勢漸收,魚幸仍是不動,雙目凝然。複過兩更,天色微明,大雨過後,濕氣甚重,魚幸打了個機靈,忽而想到齊倩臨死之前“將我與陶伯伯葬在此地”的話語,心中一凜,抱著她的屍身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