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川“啊”地大叫一聲,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長身一躍,站起身來,柳蒼梧屍體經他顛簸,登然離了他的背脊,滾在一旁,早有元軍撲上,二三十把明晃晃的刀槍此起彼落,數下剁為肉泥。唐虞川隔得遠了,不及搶救,兩眼發昏,險些暈厥。
眼見八把青鋼大刀砍到,長拳一送,八名元兵大刀未沾近身,已然給他擊在心口上,口角流血,顯然是不能活了。
他三兩步奔向前去,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抓起混了柳蒼梧之血、雪水的一大抷泥土,哀聲嚎哭。驀地站將起來,兩手血紅,不住揮打。
眾元兵雖然驍勇,但見他此等不要命地廝打,雙掌血淋淋的好生害怕,一時竟然都不敢撲上來,隻是圍著他兜轉圈子,聲音嗬嗬。
一名士兵膽大些,砍刀疾揮,斫他麵門;突然身後一人趁機而入,槍鋒凜然,挺槍刺到。唐虞川腹背受敵,眼見師父死了,屍體尚被糟蹋,竟然懵了,也不出手抵擋,閉目待死,一時心潮起伏,諸般念頭紛至遝來。
那名揮刀士卒正自大喜,驀地裏背心一痛,軟綿綿地跌倒下去,就此無聲。
原來是黃修淵急中生智,除下蒲福延腳上的鞋子,猛力擲中了那人背心。唐虞川隻覺左肩一疼,骨髓欲斷。隨即一人高聲道:“舍本逐末,閉目不明不白地等死,豈是堂堂男兒?”
唐虞川心下登時雪然,嚇得冷汗涔涔。彎腰閃過身後一隻長槍,橫掌擊在槍身之上,順勢一握,奪了下來。
唐虞川長槍在手,槍尖一擺,刷刷刷刺出三朵槍花,衝開一道口子,朝黃修淵所立身處山坳奔去。黃修淵手臂一伸,劈裏啪啦的一陣東西向追來之人射出。
原來他手腕處裝有飛鏢,危急時刻,既可用來禦敵,也可用來自保。江湖之中,也是司空見慣之事。
追兵腳步一滯,唐虞川已躍在黃修淵身畔。黃修淵道:“你先走,我來抵擋一陣!”唐虞川滿眼盡是感激神色,將長槍交遞他手。
黃修淵將蒲福延夾在腋下,與元軍廝殺在一起。他知元軍投鼠忌器,不時將蒲福延補在破綻之處。如此一來,破綻盡去,取長補短,元軍更是忌憚了。
唐虞川右手握住左手,發足狂奔,大氣也無暇喘上一口。也不知奔了多少時候,已然下了嶺來,他也不止腳步,隻聽呐喊聲遠遠落在背後,終爾不聞。
他慌不擇道,再奔一陣,隻覺肩上火辣辣地疼痛。才想方才急於奔跑,竟然忘了痛了。
此時神色略定,隻痛得他牙關緊咬,汗水涔涔而下。他坐倒在道旁,以右手褪去左肩上衣衫,細細查看左肩傷勢。但見左肩處衣衫淩碎,白骨森然,赫然是一條深約兩寸刀痕。
唐虞川一摸懷中,想要取出金瘡藥。哪知卻是空空蕩蕩,隻物亦無。方才凶險連連,奔走之間,金瘡藥也被丟落了。沒了療傷藥物,隻好點住創口四周穴道,強自忍痛。他合上衣服,深恐元人再追來,那可是落入虎口,無以抵敵了。
想到此節,又蹣跚著站將起來,也不辨別方向,東一腳西一步,左未盼右不顧,專揀幽僻道路前行。漸行漸遠,灌木枝上的雪水早將衣衫打濕透了,拖曳得極為沉重。暮雪之下,人影孤淒,說不出的寒冷,淒涼。
過了一片林子,山路越來越滑。唐虞川肩上受傷,腿上也傷痕累累,時候一長,隻覺步履維艱。唐虞川雖不知奔到了何處,但料想已然脫了險境,心中鬆了,此刻他已是累得精疲力盡,體力透支,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坐在地上,半晌也爬不起來,就想合眼昏昏睡去。
忽然他心中一凜:“師父臨死之時,千叮萬囑,叫我要繼承他的誌向,救文公子脫險,我怎可如此膿包?我要是就這樣死了,師父大仇誰與報去?”
一想到柳蒼梧與自己已是天人兩隔,鼻子一酸:“師父活的轟轟烈烈,卻死得如此窩囊,竟然屍骨無存,天公不道,難道就這樣對待師父的一世英名麼?”伏地嚎哭,涕淚橫流,眼淚就如斷線珠子,嘩啦啦掉落下來。
忽兒又想:“師父叫我好生照顧師妹……啊呀,師妹給那姓陶的擄去了,怎地她還不來……”想到這裏,深怕齊倩遭受什麼不測,再也不願往下思索,精神略振,右手撐地,欲圖爬將起來。
便在此刻,林外“得兒”“得兒”的聲音響起,越來越近。唐虞川大驚,忙將身子縮在荒雜的草叢之中,透過枯草往外看去,一顆心怦怦跳動,卻險些撐破胸腔,就要飛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