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哈將雙目一閉,半晌方才睜開。
“長生天與勃額大發慈悲,臨死之前,答應你一件事情,你有什麼願望?”達爾哈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敬佩,眼前這人,六千兵馬,便殺了蒙古精兵一萬八千三百九十六人,堪稱南人中的大英雄,他想著蒙古人的信仰,要答允他一件事。
“如有來生,我一定要娶阿蝶,娶阿蝶……娶阿蝶!娶阿……”不知道叫喚多少聲,直到那一個“蝶”字梗在喉嚨,形成了刹那間的永恒。
蘇幕遮的頭顱滾向殿角,兀自怒目圓睜。
達爾哈魂不附體,竟感上了風寒。
㈣
南陽與襄陽之間的這座小城既破,襄陽屏障盡去。伯顏元帥揮劍南指,常州,湖州望風而降。冰封未破,元兵已至蘇杭。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陳宜中獻傳國玉璽投降,駙馬楊鎮帶二位皇子出逃,元軍派兵追殺。在錢塘畔,楊鎮身死,陸秀夫帶著趙昺往南而逃,立趙昺為幼帝。
元韃子分兵圍堵,逃到崖山,無跡可遁,左丞相陸秀夫高呼一聲,負著八歲幼帝投海而亡。
江山雖已易姓,生命依舊在延續。
往來南陽與襄陽之間的一片林子之中,一個孱弱的婦人跪在地上,手裏緊緊抓著滿地的枯枝敗葉,素麵朝天,眼淚不止,嘩啦啦落了下來,嘴唇直哆嗦,口裏喃喃念道:“我等你,我等你,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她的年紀不大,但已經是滿頭白發,淚水布滿了她的全身,順著林子,依稀往漢水方向而去。朔風起,滿林子的枯葉飛起,猶如蝴蝶而舞。
……
那旖旎的言語還在耳邊回蕩。
“最後一戰,待咱們贏了,我便卸甲歸田,你織布,我種地,多生幾個孩子……”
“我等你!”
她滿意地笑了。
依稀間,大雪紛紛不止。
“十年了,你還好麼?這三千多個日子裏,我的腦海裏日日夜夜都還想著你的樣子。你知道麼,這些日子,我還愛著你……”
風驟緊,角弓鳴,雪花熏黃日,你走後,我的世界下起了茫茫大雪。
天色晚,雪無聲,千山暮雪阻歸程,可憐無計悔多情……
多年以後,漢水多了兩座墳塋。行人路過,或頓足觀望,或揚長而去。墓碑已腐爛,高傲地佇立在葦草之間,左邊一塊依稀可見“蘇幕遮”三字,右邊卻一個字也看不見。
霎時似乎蝴蝶飛舞,已至晚秋,夕陽斜。
有人微步而來,口裏哼著: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風聲不止,迷迷糊糊中,天已變得純白一片,似乎是雪下在了心間。
(我寫故事,全憑情之所至,便為之。這個小故事中蘇幕遮,阿蝶達爾哈均是杜撰,襄陽與南陽之間也並無可以阻擋蒙軍進攻的城池。但後文中的曆史,卻多半是真的。
燈影之下,偶爾翻了翻蔡東藩著的《宋史演義》,看到“張貴”二字,心有所思,便寫下了這個故事。我寫的蘇幕遮,是襄陽守將張貴的投影。張貴將軍在襄陽與蒙古人大戰,兵敗被擒,不屈而亡。雖然很多人忘記了他的名字,但我卻極為敬佩他的忠肝義膽。
故事都是虛構的,大家嬉笑高興便罷,不需有何言論。)
八月五日,星期三,23點57分,落筆 於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