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病孩子(2)(1 / 1)

安涼是個病孩子,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可她不知道的是,原來媽媽也知道,還有葉陽。安涼不止一次聽到媽媽對葉陽說,讓她開心就好。

沒有人生來就與世界格格不入,安涼也是。如果你足夠細心,你會發現安涼從來不提她爸爸。媽媽很溫柔,媽媽很愛幹淨,媽媽做的食物很美味,媽媽……

沒有爸爸,一點也沒有。

並不是爸爸不好讓安涼不願提,相反,是爸爸太好了,讓她沒有勇氣向別人說起,她怕她蹩腳的字句會玷汙爸爸的好。是的,她的爸爸是一個讓她驕傲的警察。

還是很遙遠的記憶,安涼記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她和爸爸坐車回家。原本平靜的河水暴漲,把橫架在河麵上的大橋衝垮了。巨大的浪潮在狂風的席卷下撲上岸,像一隻巨大的手在搶奪陸地的財產。人們驚慌失措,一邊逃跑一邊尖叫。

爸爸把車停在一旁,然後對安涼說,涼仔,老爸出去一下,你乖乖的在這等我好不好?安涼乖巧的點頭,她看到爸爸闖進雨幕,雨嘩啦啦的往下倒,爸爸的身影很模糊。安涼偷偷地打開車門溜了出去,爸爸是去救人,她知道,所以她要去幫爸爸加油。

那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漆黑的夜幕裏狂風嘶吼,雨點砸在臉上生疼生疼。可7歲的安涼不怕,她站在有許多大人的地方,雨水朦朧了雙眼,她不斷地擦拭,努力地從來往的救援身影中尋找爸爸。

可是,雨下得太大,安涼待著的安全區離河太遠。她找不到爸爸的身影。於是安涼跑出了安全區。天打雷,還有閃電,安涼毫不畏懼,她有爸爸,她要去找爸爸,還要給爸爸加油。安涼在河岸不遠處站著,她用最大的勁兒喊:“老爸加油!”

安涼堅信,爸爸一定會聽到。

看見爸爸時,安涼興奮地喊:“老爸我為你加油了!你聽到了嗎?”遠遠地,雖然下著雨,可安涼知道爸爸笑了。下一刻,她卻看到爸爸斂起笑向她跑來。

“你知道嗎葉陽,爸爸是要來抱我的呢,我很開心。”安涼淺淺的笑,目光落在遠處,卻又飄渺不定。

葉陽靜靜地聽,好看的眉頭微皺:“然後呢?”

“然後……”安涼把臉埋在膝蓋裏,“然後爸爸就走了。”

是永遠的走了,去了安涼和媽媽找不到看不見的地方。

爸爸本來是要抱安涼的啊,他抱著安涼就朝岸上走,浪潮撲過來了,把安涼和爸爸埋在水下。安涼可不怕呢,她爸爸在帶她往岸上遊。可是啊,有人在水裏抓住了爸爸,安涼被拉上了岸,安涼尖叫著看著巨大的浪潮卷走了爸爸,而人們圍著她,不讓她去找爸爸。

我爸爸呢我爸爸呢?她哭著捶打抱著她的人問。

爸爸等下就會回來,那人這樣回答。

你騙我對不對?你們丟下了爸爸,你還我爸爸!安涼哭鬧著,知道媽媽來。

天微亮時雨也小了,媽媽牽著安涼靜靜地在河邊站了好久。人們沒有找到安涼的爸爸,安涼想,爸爸一定變成了一條漂亮的魚,在湛藍的水裏遊著,所以人們找不到他。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安涼聞到了那種怪怪的味道:濕濕的,潮悶的,帶著鐵鏽的腥味——她無法忘記失去至親的痛,更無法原諒人們對爸爸的見死不救。如果他們中有一個人在爸爸落水時去救爸爸,爸爸也許就不會離開她和媽媽了。

於是,在安涼幼小的心靈裏,那些所謂的人情,都覆著一層惡心的腥味。到後來,這種味道被安涼潛意識的轉移到自己身上。

——因為自己身上有味道,所以不要和別人親近。

安涼病了,她知道,可她就是無法解開心結,她把自己關在個人的世界裏,透過玻璃看世界。

直到遇見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