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睢園。”慧竹對車夫說道。
那車夫瞪著眼把慧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繼而捧出一臉的笑,道:“剛崴了腳了,跑不快,怕耽誤了小姐行程,您重新叫輛車?”
慧竹看了看那車夫的腳,心中不快,但她也沒說什麼,走幾步又來了一輛車,慧竹道:“去睢園。”
那車夫先還笑吟吟的,一聽慧竹的話,怔了一怔,繼而默然搖頭,拉起車走了。
慧竹心中已十分不快,這些人真是生就一雙狗眼,天生的勢利小人。想當初羅家也曾在羅石鎮廣施仁義,聲名遠播,當時上至鎮鄉官長,下至馬夫走卒,哪一個不願與羅家來往。現在一旦沒落,這些人便避之唯恐不及。
真是一貧一富,乃知交態!慧竹恨恨地想,一回頭,發現幾個人正在背後交頭接耳,被她目光一掃,立時就停止了說話。
走了一段,離家還遠,天已近黃昏,太陽西斜,把慧竹的影子拉長拉細貼在凹凸不平的巷道路上。慧竹迎著夕陽走,血紅色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迎麵走來的人背著太陽都隻見到一個個飄飄乎乎的影子,長長的巷道聽不見有人說話,恍惚讓她覺得是走在黃泉路上。
這想法彙成一股寒流慢慢從頭頂往下延伸,令慧竹毛骨悚然,不由加快了腳步。再這樣走非得到天擦黑才走得回去。出了巷道,慧竹左右觀望,恰在這時,對過來了一輛車,忙伸手叫住。
“去睢園。”
那車夫看上去三十多歲,中等身材,肩膀寬厚,黝黑的、布滿皺紋的臉上明顯的露出驚異的神色,似乎沒料到慧竹會說出這麼一個地方。
慧竹眉頭動了動,又問:“去麼?——我出雙倍的價錢!”
那車夫恍然,四顧無人,方才低聲道:“這——拉您去可是可以,不過,小的拉完這趟車以後還是要在這羅石鎮混飯吃的,所以請您,不,求您,隻要答應三個條件,小的二話沒有,立馬送您去!”
慧竹聽了又氣又疑,氣的是她關顧這車夫的生意而他竟然還要跟她談條件。疑的是這些人都怎麼了,好像不敢去羅家似的?難道,羅家除家道中落外,還出了什麼不好的事令外人對它避之不及麼?慧竹想著,回家之心更加急切,再者車夫語氣也軟和,因此也顧不上再跟他慪氣,便道:“你說,什麼條件?”
車夫道:“一,咱們這次隻揀僻靜的巷子走——您可別會錯意說我想謀財害命,那地方人少,隻怕沒幾個人認得出您;二,隻送您到羅家對街小枝子巷口,剩下的路還得勞駕您多走兩步;三,以後見了人也別說是我送您到羅家的。小的這也是沒法,還請您多多包涵。小人這營生以後就全在您身上,因此先在這謝您了!”
車夫的話使她更加狐疑,便問他:“這又奇了!你們為什麼都不願送人去羅家呢?”
那車夫猶猶豫豫,像是想說又不敢說。
慧竹鼓勵道:“你對我說,我不會對第三個人講。”想了想,又道:“我出三倍的車錢,你把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唉!”車夫皺眉歎了口氣,用力點點頭,道:“實話跟您說吧!這睢園羅家,現在是沒幾個人敢去啦!——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羅家二小姐?”
“咦?”慧竹說了一聲,這車夫竟然一下就猜中了她的身份,這倒是意料之外的了。
車夫又道:“我在這羅石鎮活了三十多年,睢園羅家,打小就是在耳邊響當當的羅石鎮金字招牌,這鎮子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禮部尚書羅祀祺羅大人,乃我們羅石鎮出的第一位少年進士,為官清廉,勤政愛民。他五十六罷官回鄉,建起了這座氣派的睢園,開了”濟世堂“第一大藥鋪,行醫用藥,救治窮人,在這羅石鎮名聲那叫一個響亮!後來到了羅啟仁羅公這一代,遵循父命拒不出仕,卻因德行高妙,學通行修,被鄉裏舉為孝廉。這位孝廉公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子羅慧謙,從小通讀四書五經,十四五歲上便已是經綸滿腹,博古通今,才學不輸先祖;氣宇軒昂,舉止風雅,大有儒者遺風。次女羅慧竹,十二歲送進縣城進學,後來更出了國留洋,又是我們羅石鎮的第一位女留學生!看您這通身的氣派,又見您一個姑娘家要孤身去羅家,定是與羅家有些關係的,因此小的雖沒見過您,倒也能八分確定您是羅家二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