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無意
序言
漆黑,讓空間沒有邊緣,盡著膽量向無限延伸,一個沒有邊緣的平麵的孤獨。它壓抑著千千萬萬億個喧鬧,高密度的擠壓著,用它巨大的冷靜。沒有相對,沒有視覺概念,自然也就沒有時間和年代。沒有了日子,卻有出頭之日,因為運動是這裏的唯一。
運動是絕對的。絕對的運動使無限的漆黑產生了巨大的生命核能,它以超光速在向前奔突,無限遠又無限近。一條冬眠的蛇,睜開眼睛的瞬間看見一朵玫瑰,蛇的記憶是遠古的,牠的每一次睡醒都以為是第一次,花兒讓牠回到了樂園,想起了曾經的歲月,那時,人類還不知羞恥,不知善惡。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又不斷重複著相似的軌道,可是夢依然還是史前的。
運動是圓周形的,它以不可抗拒的向心力與離心力創造著萬物,經過向心力整合之後,在零點重合的地方,她被離心力擲向屬於她的星座,找到了屬於她的座位。
子薇被定位在一張兒童照相專用座椅上,燈光打亮時,她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她被燈火通明處的鬼魅戲耍嚇壞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要逃回黑暗。可是,她的裙子後擺被兒童座椅靠背後麵隱藏的一隻大手牢牢抓住,將她固定在燈光明亮處。又一隻大手將一隻蘋果塞進了她的小手中。就是這隻蘋果,讓天堂發生了第一次革命,讓人類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曆史。
她握著這隻蘋果,驚詫地半張著薄薄的嘴唇,清秀的臉上掛著一滴清秀的淚珠,永恒地表達著她的純淨,圓圓的腦袋和她手中握著的圓圓的蘋果臉上掛著的圓圓的淚珠一樣,圓圓光光的,一根頭發都沒有。撲著淚濕的眼睛儲滿疑懼地瞪視著前方,她看見了什麼呢?
一個小尼姑開始了她宿命的旅程。
第一章
靈車在迷蒙的大雪中滑行,靜靜的,無聲無息,因為靈魂不會出聲。
這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一團團,一簇簇,旋轉著,嬉戲著,象是華爾茲舞池中的第一支舞曲。開路車相隔很近,紅燈藍燈交錯閃亮著,漸漸地便被大雪迷了眼睛,象被凍住了的眼淚,隻是偶爾的眨一下哭紅的眼瞼和發藍的瞳仁。
她在為自己送葬。
早上起床後,一切都按照慣性進行,沒有一點出軌的征兆。鏡子裏的肖像是滿意的,出門時的動作一如既往,鎖門的聲音也沒有異常,怎麼就會是永別呢?
昨夜下雪,路麵凍著一層薄薄的冰,不知是誰傳播了一個神喻,全城的車輛行人一齊湧上路麵去尋找上天丟下的一顆幸運珠,誰找到了誰就是本世紀的活佛。人們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生怕漏掉一個眼神,弄個拾珠不著反倒仰麵朝天。
她倚著車窗,不屑地看著貪婪的路人,她看見了那顆珠子,卻並不想下車去揀拾。汽車在人縫中蜿蜒穿行,象一滴順勢而下的水珠,什麼也沒有裹挾。
被從會場中叫出來是常有的事,被陌生人帶走卻是第一次,她的工作就是同陌生人打交道,從陌生中找出熟悉的阡陌。樂於並慣於接受陌生人的挑戰,因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子薇被帶進了一座黃色的玲瓏寶塔中,當走出電梯時,她就朦朦朧朧地走進了一張奇怪的大網,霧氣沼沼繚繞著的藩籬藤蘿,全是泥灰色的,沒有生命的形體卻強硬地表現著淫威,死死地糾纏著它能夠抓到的每一個獵物,努力地把它弄死變腐以便於消化,因為它隻能食腐。真奇怪,寶塔裏麵怎麼會有妖怪?難道是觀音菩薩的把戲?把守電梯口的小家夥穿的衣服很象一塊漂浮的綠色苔蘚,這顏色和模樣她都太熟悉了,象熟悉自己的孩子一樣。
這就是命定的旅程。子薇終於踏踏實實地乘上了列車,從此後,凡事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她本來就不操心凡事。自小被當作大小姐一樣的供著,拿著書本當飯吃,對待周圍現實中的事兒總是霧裏看花,一派朦朧,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口袋裏有多少錢,多少錢才能夠維持一個月的家用?隻要口袋裏的錢夠數,所要購買的物品就不貴,這就是她衡量物價的標準,由此而自得其樂。她懼怕數字,這些阿拉伯精靈一進入她的腦子裏就瞌睡,模模糊糊的,象夏日中午的麻雀,總是睡錯了地方。因此,她從來不讓帶數字的東西增多,那樣會讓她煩亂。就象她們家第四代的一個小娃娃,全家寵著,可是每次帶他去買東西,麵對琳琅滿目的兒童商品,他隻要一個,再多一個他就亂揮著小手,“哇哇”叫著“不要不要”,這是一個什麼現象,她一時也說不清楚。而她從不儲蓄的心理感覺卻大致有些相似,當然,有時她也朦朧地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